一杯喝了千年的酒
■文/赵芳芳
秋风萧瑟的下午，京城琉璃厂，琴坊。在古筝、京胡前徘徊，突然听到一声旋律，飘忽不定。回头看，女人背影。一床古琴。慢慢过去，等琴声停住，冒昧地问，请问是什么曲子？她迟疑，然后说：《酒狂》。
《酒狂》，第一次听到，轻轻几句，不停回旋，有一种摇晃沉浮的情态。酒狂？似乎看到一个人，不衫不履，跄踉扑撞，手握酒壶，酒酣癫狂。旋律太有画面感，居然就记住了，哼一哼，感觉自己也飘飘然。女人一直没再弹，我只好移步，准备离去，又不甘心，复回头，小心翼翼地，再问，您能再弹一次吗？她诧异：你会古琴？
秋风虽好，但天色阴沉，本来急着回走，因一句“你会古琴”，琉璃厂的琴坊，两个女子，素昧平生，开始了长谈。有古琴，更多是古琴，还有别的。直到暮色四合，恋恋不舍。从此，记住这个京腔女子。
《酒狂》短小流畅，情感强烈，基本听两次就记住。此曲有个指法名跪指，触弦为左手无名指第一节背面，貌似广东人喝茶还礼，此处皮肤薄嫩，初学易磨破皮。我弹《酒狂》，每次弹到跪指，只按一下对付过去，怕痛，又觉得并非学成专家，没必要为难自己。很长时间，跪指是名词，无法成为动作。学得马虎，但喜欢《酒狂》，尤其每见酒场诸人酒态，总忍不住暗中哼起。
此曲留世一千多年，相传乃竹林七贤阮籍所作。《醒心琴谱》记载：“籍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酒，终日酣醉，于世沉浮。”阮籍的酒，狂得有名堂，愤世嫉俗，“形醉而意醒也”。曲子深蕴文化意味，但流传至今，已跟忧思伤世没什么关系。后人还给《酒狂》填了歌词，多跟李白有关，诸如“天有酒星地酒泉”“惟有饮者留其名”，或“天子呼来不上船”，也许因为历史上，这个李酒仙，最当得起酒狂盛名。
酒而狂，喝在当代，又该如何呢？大西北，酒泉。以前不识酒泉，听说这个地方时，已坐在赴酒泉的火车上。到达酒泉，天蓝，风爽，空气清新。晚上，赴一场家宴，年过七旬的老母亲，懵懂可爱的小孩儿，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十多人不停给我夹菜，多次谦让后，全没招架之力，只吃得头脑发热人发晕。更晕头转向的事，还在后头。
“大姐，欢迎到西北来，请您喝杯酒。”他们家小儿子手端木盘，三杯满满的白酒。天哪，三杯下去，肯定黑白不分。他们却齐声说喝了喝了。一股豪气直冲脑门，一咬牙，喝了。“欢迎到我们西北采风，请广东的作家喝我们酒泉的美酒。”他们家的大女婿，一个淳厚的西北大汉，站在我面前，壮实得山一样。仍是三杯。这可怎么好？求救的目光投向老母亲。她笑了，说酒泉酒不上头，喝了酒泉酒，活到九十九。“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西北汉子突然诗兴大发，大声吟诵李白的诗，“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铿锵跌宕，仿佛跳到酒里打个滚，酒性淋漓。霍去病当年率军西征匈奴，大获全胜，被汉武帝赏赐“骠骑将军”，并赐美酒，霍去病将酒倒进泉中，与将士们共饮。自此，“酒泉”名享天下。来到酒泉，就要喝酒。他端着酒盘，两眼发光。我突然想，若生在汉代，他肯定是“骠骑将军”旗下一条好汉。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时间，关于酒、酒泉、大漠的诗句倾泻而出，岑参的“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许孙荃的“酒泉张掖近天山，大漠风云指顾间”，还有“一杯倾入清冽兮，万众欢而金泉出”……眼前幻化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蔡琴，《出塞曲》，挟着千军呐喊，横扫过来，“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想着黄河岸啊阴山旁”，我心潮激荡，放声高歌。醉了，葡萄美酒夜光杯，也狂了，酒狂金甲舞。
大西北这场醉酒，跟阮籍《酒狂》，相隔一千多年，然而，谁能说彼此毫不相干呢？每弹《酒狂》，依然记起西北长风，你酒，我歌，你醉，我狂。托兴于酒，古今如此。“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隔着漫漫长空，阮籍递来夜光杯，酒意涟涟，洒在旧时月色上。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新闻推荐
3月12日至13日,黎星和李艳超领衔主演的广东歌舞剧院大型原创舞剧《沙湾往事》登陆首站广东艺术剧院,开启2021全国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