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作家如何写出大作品?
大展现场羊城晚报记者 邓勃 摄
□谢有顺
1月26日,由中共广州市委宣传部、中国艺术报指导,广州市文联、广东美术馆主办的“时代先声——广州文艺百年大展”在广东美术馆开幕。
文学领域的文献藏品在此次大展中占相当大的比例。在百年广州文学的长河里,无论是从广州出发,或是经过广州、来到广州的作家,他们所创作出的作品,或显或隐闪耀着鲜明的岭南特色,仍可为当下创作借鉴——
以描写日常生活为叙事核心
通常讲的岭南文化,由本土文化、中原文化和海外文化所构成,到明清之际,这三种文化在岭南彼此激荡、融会贯通,在政治、经济、哲学和艺术等方面自成一格,形成了极具包容性和创造力的一种地方特色。
岭南文化与更宽泛意义上的南方文化有所不同。岭南文化长期处于开放、整合的过程之中,至清朝中后期一度达到高峰。进入近代以后,岭南文化更是成为中国政治和文化变革的发动机。今日地处岭南的广州、深圳、佛山、东莞等城市,从文化构成上看,传统农耕文化、现代工业文化和当下的信息文化相互交织,相互融合,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碰撞中,正在聚合、锻造出一些新的品质。尤其是它所具有的现代品质,它的日常性、前瞻性和未来性,是它最为突出的优长,应该成为文学书写和文化讨论的重点所在。
因此,对于如何正确地理解岭南文化,不必过度强调历史,并试图通过历史的比照来证明自身文化所具有的深厚积淀。岭南文化最突出、最独特的价值,就在于1840年以来发展起来的现代文化。
中国近代以来的各个时间节点,岭南都是领风骚的。从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到四十多年前的改革开放,所谓“杀出一条血路来”,就是一以贯之的现代文化精神,也是岭南文化对中国最大的贡献。
如何理解这种现代文化、如何书写一个现代社会,正是近几十年来岭南文学最受关注的地方。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改革开放开始,岭南这块土地就引领着中国社会的巨变,同时也接纳了数以千万计的人移民到这里,社会形态和过去比起来,已经完全不同,文学叙事也必然有了很多新的元素。过去讲岭南文学、广味小说,好像离不开西关小姐、骑楼、叹早茶、粤语,今天若只写这些,就太狭窄了。今日的广东,它既有历史传承的一面,也有现实变革的一面;既是古老的,也是现代的;既有主流的,也有边缘的。这才是真实而内在的岭南。特别是广州、深圳、佛山、东莞这样的城市,最重要的特质就是一种市民生活的崛起,一种现代生活形态的成型,作家们生活在其中,必然要经历它的光荣和梦想、希冀和悲伤。
这也形成了岭南文学新的特点,那就是以描写日常生活、市民文化为叙事的核心。广州就是一个初具模型的市民社会,这是它区别于北京、上海等城市的重要标志之一。
广东作家面临的难题
广州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市民生活、务实精神,以及对个体和人性的尊重。这是一个柔软的城市,是一个自由、松弛、能让你的身体彻底放松的城市,一个适合生活、但未必适合思考的城市。这样的城市,出现在作家笔下,他们描绘的重点就日益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书写物质生活的全面崛起;二、表现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三、呈现具有现代特征的变化中的岭南精神。
当下广东年轻一代的作家,有效地写出了物质本身这一复杂的力量,并见证了物质生活是如何成为岭南的主流生活的。但这种对日常性物质的书写,也可能造就一种缺乏血性和深度的写作状态,比较温吞,没有冲击力。比如,广东很多作家的话语方式还显得陈旧,在艺术上也缺乏走极致的勇气。走向极致,拒绝妥协,这是一种令人尊重的写作精神,然而,这种精神,也正在被一种柔软的日常生活所吞噬,这反映在广东作家的写作上,就成了一个矛盾——在描绘一种新经验的同时,也可能陷落在这种经验之中。经验如何被一种精神性的存在所照亮并飞升起来,是广东作家面临的一个难题。
广东有大量的新移民,他们从外地来广东生活、工作。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移民在一开始多是边缘人群,移民生活也多是一种边缘生活。当然,边缘人群很多也会奋斗成为主流人群。但在广东,永远有着大量的边缘人群,那么多的城中村,住着那么多的打工者,还没有站稳脚跟,过着动荡、不安而又充满干劲的生活,这些人,是最有故事、最有活力的一群,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各种复杂状况。他们是边缘人,但也是转型中国前进的重要力量。在他们身上,可以发掘出许多新的文学经验。比如前些年王十月的《无碑》《国家订单》,郑小琼的《黄麻岭》《女工记》,塞壬的《下落不明的生活》,丁燕的《工厂女孩》等作品,就有意记录这种现实,他们的写作,是生活在广东的边缘群体极好的精神传记。
而变化中的岭南精神,也和广东拥有一大批新移民密切相关。比如,边缘人群的苦恼、压力、困惑、甚至绝望,就是现代生存经验重要的组成部分。所谓的现代经验,不仅是指享有现代的生活和物质,还得承认现代的困境——精神性的困境。现在的广东,就每一个个体而言,有乐观,也有悲观,有希望,也有绝望。而在过去岭南文学的经验里,精神维度是比较单一的,文学上一讲到岭南,就想到民俗、美食、西关美女,以及其他各种世俗化的生活图景,这种写法,现在看来显然是简陋的。必须写出岭南正在发生的巨变,原有的一些生活形态还延续着,但新质的现代性的精神困境也必须诚实地面对,唯有这样,文学岭南的存在才是独异的、全新的。
重塑文学岭南新形象
现在的广东和以前的广东几乎完全不同了,现在的广东,其文化主体很难说是以本土的广东人为中心,很多从外地来的人对岭南文化的新变也起着巨大的作用。从文学角度上看,传统的岭南文学的名篇,能传承到现在并一直影响青年人的,已不多。北京有老舍、王朔等人,上海有张爱玲、王安忆等人,他们的书,至今还摆在书店的醒目位置,但广东的一些本土“名著”,在新一代岭南人那里几无影响。而像杨克、肖建国、田瑛、杨争光、邓一光、张欣、艾云、薛忆沩、南翔、熊育群、陈启文、卢卫平、魏微、盛可以、王十月、李傻傻、吴君、詹谷丰、塞壬、严泽、寒郁、王威廉、徯晗、蔡东、冯娜、庞贝、徐东、丁燕、马拉、旧海棠、郭爽、钟二毛等一大批作家,都是外省人,但这些从外地来广东的作家已经构成了岭南文学最重要的书写力量,他们的许多作品,也为我们重塑了一个文学岭南的形象。
这一点,在诗歌写作上体现得更为明显。从诗歌写作的人口和诗歌活动的热度而言,大家都说广东是诗歌大省,这是有道理的。有人说,广东这地方务实、世俗,缺乏诗意,也产生不了好的诗歌,很显然,这也是文化偏见。诗意在哪里?其实就在日常生活里,就在那些渺小的人心里。诗歌并非只与天空、云朵、隐士、未来有关,它同样关乎我们脚下这块大地,以及这块大地上那些粗粝的面影。广东的务实与宽容,有效地抑制了诗人那种不着边际的幻觉,广东的诗人们聚在一起,不是高谈阔论,而是很实在地写作、表达、生活,这是一种更为健康的诗歌气氛,它使诗歌落到地面上来了。即便是那些外地来到广东定居的诗人,时间久了,也会慢慢融入到这种语境中来。
一个地方的地气,必然会滋养一个地方的写作。或许,正是因着这种滋养,使得岭南的文学写作,有着比别的地方更精细的经验刻度,以及更诚实的面对现实的勇气。尤其是很多年青作家的写作,现实感很强,他们重视对当下经验的省思,也对新的人群、新的时代症候有独特的敏感——正是通过他们的写作,使得众多打工者的叹息声、街头巷尾的市声、改革大潮中的喧哗声、乡村记忆与城市生活的争辩声,等等,能被更多中国人所听见;也正是通过他们的写作,使得广州、深圳、东莞这些响亮的名字有了更丰富的生活细节。这些声音和细节,构成了文学岭南的肌理,它们是中国文学书写中不可替代的现代经验、南方经验。
尽管传统与现代、历史与现实、本土作家与移民作家如何结合和互动,这依然是一个新的课题,值得生活在广东的作家们思考;尽管比之岭南这片土地所贡献的极为丰富而复杂的现代经验,广东作家还远没有写出与之相称的大作品,但任何新的经验都需要作家长时间地去咀嚼和消化,任何一种新的文化形态的建立,都要凝聚好几代人的努力。
如今,可以看到的事实是,一个新的文学岭南正在建构之中,这些新经验、新形象,以及观察世界的新角度,都是之前的中国文学书写中所没有的,这些写作新质,或可视为文学希望之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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