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疫康复后 想到自己的“幸运”就会流泪武汉市民老陈全家感染,半年后仍无法返回社交圈,但他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摘要]武汉市民老陈全家感染,半年后仍无法返回社交圈,但他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重回武汉再遇春天
封城期间,武汉市民陈勇与妻子周德彬双双中招,分别住进汉口和金银潭医院,后女儿又成为无症状感染者。幸运的是,他们都挺了过来。但曾经的社交圈,曾经的热闹生活,已经回不去了。不过老陈相信,“这些都会慢慢好起来,越来越好。”
出院近半年,没有人邀请过他
新冠痊愈半年之久,老陈最直接的变化是嗓音上不去。
他今年66岁,以前爱唱戏,最喜欢的一场快板是《智取威虎山》里的百鸡宴会师,杨子荣点燃信号,“除夕夜全山寨灯火一片”,本应唱出气冲霄汉,响遏行云的气势,但如今肺部气息跟不上,他只能捏着嗓子,用假声过过瘾。
武汉封城期间,老陈与妻子双双中招,分别住进汉口和金银潭医院,后女儿又成为无症状感染者。“这个家真正有家的气氛是从7月1日开始的,之前一直都是他在外面,我也在外面,一直不像一个家。”每日醒来,听屋外风声鸟鸣,做饭、吃饭、散步……生活终于重新连接成一个正常的圆环,但圆环之中,一些习惯已经悄然改变。
开饭时间,周德彬在每个盘子里摆一双筷子,即使每天只有夫妻两人吃饭,他们也坚持使用公筷。家中储物柜里囤积着七八百个口罩,还有各种感冒药品。
解封之后,武汉重燃生机,人们再次投入热火朝天的生活。老陈也爱热闹,但这份热闹已与他生出嫌隙。以前他在同学中被称为“宣传队队长”,聚会、出游都由他张罗,还组建了一个业余戏班,如今已很少提起,“我们老同学,有的人害怕见到我。”前段时间有同学聚会,有人犹豫要不要叫上老陈,有同学直接提出“算了吧”。久而久之,老陈也不再在同学微信群发言了。在小区遇上邻居,也会绕他们而走。
在老陈看来,他人的恐惧可以理解,尤其是没有感染过的人。全家完全解除隔离近半年,没有人主动邀请他,他也没主动邀请任何人来家里坐坐。在他病重时,哥哥和侄儿每天通过微信视频鼓励、安慰他,但他回家半年都没能和他们见上一面。“如果心门不打开,有时候会产生很深的隔阂,这比得病更痛苦。我很理解他们,我想得通,但是我感觉这个亲情有点像陌生的亲情,本来是很近很近的,但是现在变得有距离了。”
“我心里承受经历了太多”
相比从前,老陈现在爱流眼泪,他在一个氛围宽松的家庭里成长起来,“我原来不流眼泪,我现在变得脆弱了。”
老陈的脆弱不是一下开始的。武汉封城76天,老陈在外72天,瘦了20多斤,辗转于汉口医院、隔离点、火神山医院之间。在外的那些日子,老陈并不愿意回想。“一想到这些事情,我就很难过。”2020年1月初,女儿在武汉协和医院做完结肠穿孔手术,一周后,伤口发炎,老陈每天推着她往返协和医院进行后续治疗。地铁口与协和医院之间,有着一条长长的地下过道。事后回想,老陈觉得在那里感染的可能性最大。
封城前一天,医院开始清退包括老陈女儿在内的病人,“除非是急诊,只要是动了手术的,全部出去,一个不留。”同时,新冠病毒也在老陈身上悄然显示威力,虽然最初并未引起他的重视。武汉陷入“孤城”的中午,老陈开始发烧到37.6摄氏度,他当成普通感冒跑去武汉中心医院就诊,门诊大厅已挤满病恹恹的人。第二天,老陈又发烧。觉察到事态的严重后,他与妻子开车到汉口医院,排上300号,从下午1点等到晚上9点。
汉口医院门外,老陈的妻子和二姐在车里等待,妻子买来纸钱,想要向祖先祈求保佑,天空刮着风,下着雨,老陈妻子每划一根火柴,都被风吹灭。凌晨1点回到家,妻子举起84消毒液直接往老陈身上喷,黑色棉袄上,留下一块块白色的痕迹。疫情的严峻扑面而来,老陈将自己关进房间隔离,屋外妻子每天疯狂打120,找人联系呼吸机,高烧持续至第5天,整个人大脑空白,站都站不住。终于联系上广东省医疗队,回答是:没有床位,千万别来,来了可能就坐在门诊椅子上走了。
没有口罩、没有雨衣,老陈穿着睡衣套上棉服,在没有任何防护设备的情况下,妻子开车将他送进汉口医院。二姐一家,默默跟在15米外。老陈直接躺进了ICU病房,当晚10点,他对面床患者去世,紫外线灯滋滋滋开始消毒。
最初两三天,老陈也感到恐惧。几乎每天下午至晚上,病房里都有人离世,离世前,病人痛苦的叫声从呼吸罩里直窜进老陈耳朵里,接着声音渐渐减弱,归于沉寂。在ICU住到第12天,老陈经历7位患者离世,第7位是一名80多岁的老者,老陈与老者儿子聊天,“感染以后,他母亲已走掉了。”历经多次生离死别,累积起的痛苦开始反噬,“人的生命就那么一瞬间,可能很强大,也可能很脆弱,所以无所谓,对我来说,人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偶然的机会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走。”这时,老陈提出让医生将其转至普通病房。“我心里承受经历了太多。”
出院后剃了光头 他说“要从头开始”
老陈住进ICU的第二天,妻子通过CT,查出肺部感染。老陈心急如焚,也感到自责,他知道妻子有基础病,也知道有太多基础病感染者没有挺过去。烧到第四天,陈太太住进金银潭医院。夫妻两人相隔两地,开始商量做一个后事交代,女儿托付给妹妹,妹夫也姓陈。“我们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准备。”命运垂青,老陈一家平安归来。“老天爷可能觉得我们还没有到时候,我真觉得我很幸运。”
1982年,老陈夫妇结婚,39年间,寻寻常常,相濡以沫。住院期间,两人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互相问候,“亲爱的,早上好。”没有过多寒暄,只6个字。“我们不是很浪漫的人,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浪漫。”
妻子住院9天后出院,一个人居家隔离58天。家里有面墙专门用来挂全家福和合照,每天打扫卫生的间隙,陈太太来回擦拭这些照片。以前她是一个害怕独处的人,独自居住的时间里她与阳台的花草相伴。
妻子出院半个月后,老陈经历不下10次核酸检测终于转阴,从汉口医院转移至隔离点。隔离至第13天,核酸复阳,老陈真正感受到恐惧袭来,他想回医院“如果复发,我可能会在那里死掉”。当时已经是3月中旬,抗疫已步入轨道。老陈又回到汉口医院呆了3天,然后被转至火神山医院。
“走进去感觉永远是晚上,完全看不到外面,偶尔医生护士推门进来的瞬间,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个窗户,但也不知外面是晴天还是阴天。”火神山5天,老陈很平淡,他每天在20平米的房间里踱步,与亲人视频。
25天后,老陈回到家中,他站在家门外,脱掉鞋子、脱掉袜子、脱掉衣服,扔进门口的大袋子里,穿着短裤走进门,冲到洗手间,彻彻底底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他还想理一个发,妻子问他,真的要剃光吗?老陈点头,“我从没剃过光头,这次要从头开始。”
但老陈并未能彻底从头开始。居家隔离一个月后,老陈女儿被查出为无症状感染者。一家三口再回隔离点,20天后再回到家中。
老陈想到自己的“幸运”就会流泪,疫情之中,死神带走太多人,“每个感染者都一样,没有谁说你可以走,他可以不走。”他也很少主动去回忆,眼下更期许未来。2020年的最后一天,老陈等着2021年凌晨的钟声响起,他再入睡。“2021年,我相信,这些都会慢慢地变好,会越来越好。”
采写:南都记者 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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