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顺写给朝鲜国王李娎的诗信
明刊本《巽川祁先生文集》书影。
文/图：罗雯娟
祁顺（1434—1497）字致和，号巽川，东莞棠梨涌人，1476年2月宣建储诏抵达朝鲜平壤，受到当时朝鲜国王李娎（1457—1495）厚待。李娎12岁登基，19岁开始亲政，1476年正是他亲政第一年。李娎对祁顺礼遇有加，而祁顺对这位年轻的君主印象也非常不错。《朝鲜成宗实录》载祁顺语曰：“敬人者，人恒敬之，真贤王也。”又祁顺使事结束，朝鲜君臣在慕华馆饯别，祁顺写《登大平馆楼次韵》诗云：
恩诏宣传自帝都，贤王相见即心孚。齐阶下拜威顔近，晋地谦盟礼意殊。治国才名光玉检，照人丰采彻冰壶。忠勤一念思无斁，永固箕封久版图。
再次称许李娎“贤王”，而“相见即心孚”，即道出惺惺相惜之情义。诗后又有记云：“顺使朝鲜，屡与国王相接，心甚嘉之。盖其妙龄秀颖，崇学好儒，威德旁敷，一邦辑睦，诚他邦所罕俪也。”可见年轻有为、崇尚儒学、治国安邦的李娎，确实深为祁顺欣赏。
祁顺在朝鲜得到国王礼重，是有史料依据的。《朝鲜成宗实录》记载，太平馆即祁顺下榻之所，1476年2月20日至27日，李娎每日皆遣大臣前往问候，又曾三次亲临与祁顺会晤。而且几乎每天派人呈送礼物。有时一天送两回。对这些赠礼，祁顺多数不接受，不得已时，也只受笔墨纸等物。每当朝鲜大臣呈礼品单子，祁顺即用笔在物名下批注其不可受之意。至厚纸下注云："已受惠楮，今又见赠，不免太多，然盛意不可虚辱，勉留五卷。"”如2月22日，“命赍人情往太平馆赠天使。正使览物单子，言曰："此无乃送物欤？殿下厚意，我等十分感荷，又何此为？然却之则不恭。"”这一天，祁顺接受少量干大口鱼、干文鱼、粉藿、银口鱼等海产山货。2月25日，李娎遣人赠送法帖、小刀子、人参、布匹等礼物。祁顺不接受人参、布匹，负责送礼物的大臣说：“人参是路上用的茶，如果大人不接受，我有什么面目回禀主上？”祁顺于是笑领人参，却仍拒受布匹。2月27日临别之际，李娎又遣人送来礼物，这天祁顺接受“大红段子绣蜜布一事、大红段子绣护膝一事、砷磲环具鸦青广绦儿一事、鸦青段子绣裳一事、环刀一事、油扇五十事、笠帽三十事、弓箭帽各一事、连六幅油芚二事，白厚纸十卷、雪庵书法三帙、弓矢鞬服具一部”，为不辜负主人心意，他特意选择“品恶绿紬裌帖裹一领受之”，并强调“当还家，如见殿下，十袭以藏”，但坚拒貂裘。
关于貂裘，还有后话。祁顺已经离汉城，李娎一路上仍派人追赶着奉送礼品，其中有貂裘。《朝鲜成宗实录》云：“三月二十二日，义州别宣慰使柳睠来复命，启曰："臣到义顺馆设宴后，赠天使人情品，天使辞不受。臣请曰："此殿不敬客厚意，何不受？"正使乃受之，但不受貂裘，曰："我有御寒羊裘，今受重物，于心未安，不敢受。"”祁顺又写了两封信言明心意，这两封信是《与朝鲜国王书》以及《再与国王书》。《与朝鲜国王书》有云：“闻之左右，皆谓仆之斯行凡馈仪赆礼一一力辞，于盛意似有所不惬。噫，君子之交际，岂专在乎物哉？赠行有赆，王之礼也；不贪为宝，仆之心也。”《再与国王书》特意向国王解释辞却貂裘原因，略云：“兹抵鸭江，而参判李克墩、承旨柳睠已先至，此所以迎劳宴饯、有恪无懈者，皆王之盛心也。不意行间承旨复以来命出貂裘见遗，则似乎不甚见知者，岂谓前日区区之弗受馈赆为虚伪耶？不然，何寓馆之辞已毕，而千里之赠复来也？昔晏婴一狐裘三十年，君子不以为陋。仆虽至愚，未尝不贤哲是效。兹焉衣一敝裘犹未及三十年之久，其肯舍旧贪新，以易吾心耶？”很明显，李娎赠送貂裘，可谓费尽心思，诚意十足。然而祁顺知道自己的底线，坚决不肯逾越，他对李娎也绝非虚与委蛇，这两封信，是祁顺廉洁自守的物证。
在回程中，祁顺以诗十篇寄李娎，自题云：“向辱国王饯别，尝奉小诗而意犹有缺也。矧未别之前承致赆礼甚厚，虽不敢祇领，而于盛德岂能少忘哉？途中怀仰日深，因辏七言律十章，用表惓惓之敬。倘不以为拙，时一展观，千里犹觌面也。”这一组诗就是《朝鲜途中寄国王十律》。内容丰富，读来可略见朝鲜社会风貌，风土人情。如“唐虞声教覃荒服，孔孟诗书溢海濒”“八教条章终不改，三京形胜久称雄”等句，写朝鲜崇文重教，崇尚儒学；如“越裳修献厪重译，晋悼中兴属妙龄”“君臣治道光前烈，人物衣冠有古风”等句，写朝鲜令主贤臣，治国有道；如“营州东畔古名区，耕有田畴读有书。果下尽乘三尺马，筵中多尚八梢鱼”等句，写朝鲜民风淳朴，物产新奇；又如“驿路云山浑旧识，诗囊风月记新添。西行渐觉京华近，霭霭红云马上瞻”等句，抒发羁旅途情思以及拳拳归意。又其中一律云：
客路盘桓月已三，马蹄随处历巉岩。玄菟旧域江为堑，紫凤新书玉作函。匦有包茅时入贡，囊无薏苡不生谗。汉城回首相思切，谩托飞鸿寄一缄。
首联写使途遥远艰辛，颔联写中朝边境接壤，一江为界，可以消息往来。颈联用包茅入贡、薏苡生馋两典故，表达对作为藩国的朝鲜的信心和期盼。尾联表达对国王真诚的思念，情真意切，含蓄委婉。又一律，尤显皇华使节身份，诗云：
浅薄无由赞盛时，只凭忠赤答恩私。吟多耻售鸡林价，客久常悬凤阙思。山似留人多北耸，水因归海尽东驰。临岐莫讶辞行赆，杨震从来畏四知。
首联直抒胸臆，感激朝鲜国王礼遇之恩。颔联上句谦述使朝期间所得吟咏之乐，下句写回朝廷复命的迫切心情。颈联表达对朝鲜山水的依依惜别之情。尾联借杨震典故，抒发对廉洁自好的追求，再一次表明拒绝貂裘心迹，与写给国王的两封信遥相呼应。雅正深沉，庄重得体，不失大国使节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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