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红荔图》的故事
□ 关 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离开设计公司调到广东画院工作,期间积极进行了学习和创作。
我的国画作品《红荔图》创作于1982年。时年,正是荔枝收获季节的“大年”。荔枝一年一度的收成,用民间总结的经验来讲,是以荔枝挂果收成多少来划分“大年”和“小年”的,一般都是“大”“小”相隔轮着来的生长规律。
那年荔枝收获遇上“大年”,东莞市接待办的黄主任就分批邀请文艺界的朋友们去度假和品尝荔枝,当地还举办荔枝节等宣传活动,热闹非凡。在荔枝成熟的最佳时节,我陪同父亲关山月和师伯黎雄才去东莞品尝荔枝。记得那是天气非常晴朗的一天,我们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到了东莞一片挂满红色荔枝的果园地带。一下车,我就感到心里涌出一股很不一般的激动情绪,在荔枝林下,随着一阵阵荔香风飘来,我如小鸟一样兴高采烈地跳着,来到荔枝树下,情不自禁地哼起父亲的好友女姐唱过的粤曲《卖荔枝》。
过了一会儿,我见到黎伯伯拿出他的香烟包装盒,反转包装纸,把白色那面纸展平放在手掌心上写起生来。而在另一树棵下,父亲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小本子来画速写,这是他几十年来的好习惯,衣服口袋里随时装着小本本备用。
此时,我真后悔,出门时太匆忙,没带上自己的速写本,前辈们的这种勤快精神使我产生了一种惭愧的心情。
在当地朋友的陪同下,在这景色秀丽的荔枝林里,我们高兴地自选自摘吃着各种不同味道的荔枝,有黑叶、桂味、糯米糍、妃子笑等,那种令人回味的新鲜感和甜蜜感一直还留在心间。我们边摘边吃边拍照,来回走动着,真有点流连忘返了,直到正午的太阳已经晒到头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片带着浓郁荔香味的土地。那天,我仿佛沉醉在酣畅淋漓的荔香林海中,就连吃午饭的时候,我都会感到饭菜里带有荔香的味道。我心念道,回去后一定要创作一幅以荔枝为题材的作品。
更让人高兴的是,离开东莞时,主人送给我们每人一筐荔枝带回广州。回家后,我心里还是甜滋滋的,立即一边对着那些还带着绿色叶子的新鲜荔枝写生,一边考虑我的创作构图。写生初时,我觉得难度很大,画的速度很慢,而且竹箩和篮筐也画得不够准确,甚至有不知从何处下笔的感觉。后来父亲告诉我:你要弄清楚编织箩筐的方法和步骤才行,先编大骨架,再按一排排的顺序织下去。他讲自己童年时学过编织箩筐,所以画起来就很顺手,肯定不会出差错,他还亲自示范画给我看。听完父亲一席话,第二天我就去郊区的竹编加工厂看那里的工人是如何编织箩筐的。明白道理后,回来再画箩筐也就顺理成章了。事实证明,对创作而言,深入体验生活确实是很重要的。
后来的创作,我首先定好构图,画草稿,最关键是画好箩筐,只要掌握好技法,画荔枝等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最终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采用工笔画的手法完成了这幅《红荔图》。
那年国庆节假期的一天,父亲的好友商承祚伯伯来我家做客,他是中山大学的教授,是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文物鉴定家、书法篆刻家和教育学领域的专家。他在周末或各种节假日都喜欢来我家坐坐、谈谈、说说、笑笑、聊聊天、喝喝茶、抽抽烟、吃吃果子,随便得如同小孩子一样。商老伯在我的印象和心目中占着很重要的地位,我称他是个百科全书式的好伯伯,无论天南地北、古今中外都无所不晓无所不谈。总之,他每次来我家做客我是最开心的,因他经常来我们家,当然就很了解我们每个人的性格和脾气了,所以至今我都会时常想起他曾为我们关家写的一首诗,既真实有趣又有文采,我把这首充满笑声的诗记录如下:
关家幸福始“三张”,
“四定”拜倒石榴裳;
回看“五笑”婵娟女,
笑得关家春满堂。
六冏散人放歌
一九七九年二月
注:“三张”指我母亲李秋璜,即“紧张、慌张、夸张”。
“四定”指我父亲关山月,即“稳定、心定、安定、坚定”。
“五笑”指我关怡,即“见到父母笑、见到客人笑、见到糖果笑、见到茶水笑、见到香花笑”。
“六冏散人”即是商承祚教授。
那次商老伯的到来正是我的《红荔图》完成之时,兴奋的我急忙从画室里拿出未干透还带有墨香的画让商老伯提意见。他一见我展开画幅时,就高兴地说:“好多又红又甜的荔枝啊,我都快流口水了,我帮你题首诗在画上好吗?”羞答的我站在旁边受宠若惊地答道:“多谢商老伯了,我不敢有这种要求啊,我画得还不够好,但我会努力的。”商老伯却和蔼地笑着对我讲:“阿怡,你把画包好,我带走。我是喜欢这画才说帮你题诗的啊。”我按商老伯的嘱咐入画室用包装纸把画包好,交给商老伯让他带回中山大学他的家。我记得那时商老伯经常独自骑自行车进出中大和广美之间,他说,“骑自行车是一种锻炼身体最好的运动。”
那天,商老伯把我的画带走后,我的心好久好久都平静不下来,因为这是我学画以来最激动、最高兴的一件事,也是永远难忘的一件事。
一个星期后的周日,商老伯轻快地骑着他那心爱的永久牌自行车来到我家,听到花园门口上的铃声一响,我就飞快地冲出去开门了,满面笑容去迎接他,接过画卷,和他一同步入客厅。还未坐稳的商老伯,也还未来得及喝一口我递上来的热茶,就先开口讲话了。他说:“阿怡,我在你的画上面题了两句诗,诗文中有你的名字。”我开心并认真地听着商老伯朗读那让我感动得无法形容的诗句:“彩笔纷华诚关键,日啖三百信怡然。”他还特地对我解释“彩笔纷华”的“华”字也是“花”的意思,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文字课。我高兴地不断道谢。父亲一边称赞,一边对我说:“不论你的荔枝画得好否,最重要的是商老伯的题诗给画增添了无限光彩啊!要珍惜啊!”我答道:“当然要珍惜这难得的题字啊!”“还有一行小字,一九八二年十月为关怡贤姪女题。商承祚”太珍贵了!我高兴地边倒茶边递水果招待商老伯。我想表示感谢之情,却不知用什么感激的语言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只好如商老伯讲我的那样,从小就笑眯眯的,很可爱的样子还在,他好喜欢。
随后,商老伯又讲起学生的语文水平问题,他拿出校学生会寄给他的邀请函的信封给我们看。我一看,信封上写的是:“中山大学商承祚(收)”。商老伯很生气地说:“大学生都不会写信封,连个称呼都没有,总得有个同志、老师、先生之类的称呼,才有礼貌啊。”“收”字还用个括号,不知什么意思?无文化的学生怎学专业?商老伯一连串的问题,我只好在旁边答上一句,真要请商老伯为他们好好上一堂文字课才行。我表示,一定及时向学生会转达商老伯的意见。后来,学生会真的请他来学校做了一场有关中国文字的讲座。
片刻后,我们的话题又转回了《红荔图》。商老伯讲:“箩筐和荔枝在画面上摆放的位置很重要,而荔枝多一个少一个都会影响整个画面的构图,现在是恰到好处,是不是有关夫子指导了呀?”(商老伯称我父亲为关夫子)我答:“是呀!”他又讲:“那就对了。”总之,商老伯同我们交情深远,无话不谈,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对我的教导。
自从我创作《红荔图》后,我又陆续创作了几幅荔枝题材的作品,也很受大家喜欢。有一次在台湾展出了一幅没有商老伯题字的《红荔图》,展览结束后就被台湾的藏家收了。
有商老伯题字的《红荔图》也参加过多次展览,曾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有收藏家想收购这幅画,但我都谢绝了。说实话,有商老伯题字的《红荔图》,我不但不会卖,也不会轻易借出去展览。因为敬爱的商老伯已经离开我们了,我再也听不到他亲切的教导,再也得不到他珍贵的题诗了。留着《红荔图》就是我对商老伯最好的怀念;留着它,也就是记住商老伯对我永久的鞭策。我永远感谢商承祚教授老伯对我的教导和鼓励,我永远怀念和感激老前辈对我真挚的爱护。
几年前,有一个我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去平沙农场当知青时期的好友,现在已经是海内外著名音乐指挥家了,他来找我,使我感到非常意外和惊喜,因为几十年全无音讯的他,竟然可以找到我,又让我们一起回想起那个难忘的年代。他说找了我很多年,我无比感动,为我们在有生之年还能相聚而感动。我们的重逢有着几十年讲不完的话,有着几十年道不尽的情,那是我们人生道路上不可忘怀的青春年华。知青年代分别后,他在自己热爱的音乐事业上走出他的奋斗史,他说做出成绩后才敢找回我。他高兴地告诉我,最近创作了一台名为《荔枝颂》的音乐大合唱节目,并参加了日本东京的国际比赛。而又那么巧合,他看到了我的《红荔图》,说最喜欢那画题诗上有我的名字,他提出想收藏那幅《红荔图》,可配上他的音乐节目,出版在他的书上。我一听到他讲想要我的《红荔图》,我的脑子立即就发懵了,那正是我不愿割爱的代表作啊,尽管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不愿意让心爱的《红荔图》离开。我毫不考虑地立即答复他:“那是我永久的纪念。我可以另外送一张《丹荔图》给你,那也是一幅很受人喜爱的荔枝图,这作品将在春节期间参加广州美术学院教师中国画作品赴香港展,展出后,我再送给你吧。”见我作出这样的承诺,他也高兴地接受了。
因为这也是和《红荔图》相关的故事之一,所以我也记录下来了,也许能为《红荔图》增加一点情趣吧。
总之,《红荔图》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因为曾得到老前辈的指导,使我收益良多,永记心间,至今的回忆实为难忘。
想起商承祚教授在我的画作《红荔图》上的两句题诗,感激与怀念之余,我又补上两句以表达怀念之情:
彩笔纷华诚关键,
日啖三百信怡然。
红荔香甜永承天,
月下四方难祚眠。
(注:前两句是商承祚教授之句,后两句为关怡补句。)
《红荔图》(国画) 关 怡/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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