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的尽头

宝安日报 2021-03-28 08:20

中国实力散文家2021-11

莫寒

本名蔡秋华,1981年出生,江西崇仁县人,现居东莞。在《诗刊》《钟山》《花城》《天涯》《广州文艺》《作品》《草堂》《湖南文学》《安徽文学》《诗歌月刊》等刊物发表作品。

在乡村,大多数人都向往过铁轨的尽头。春天里,当远方被晨雾笼罩在模糊的尘世,我见过少不更事的孩子沿着坚硬的铁轨奔跑,那时候,铁轨两旁总是挤满密密麻麻的野花,蜜蜂和蝴蝶仿佛与孩童们商量好了一样,沿途留下一串串快乐的种子。多年以后,铁轨这副坚硬的骨骼从未脱离过我的想象,它就像少年时期里的一个标本,永远印刻在了长不大的胎记里。

春天临走前,总会留下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我趴在铁轨上查看夜晚深处的灯火,耳朵紧贴着潮湿的大地,春天在深深浅浅的虚无中显得愈发深沉。我把看不见的理想放在两根笔直的铁轨上,它们没有终点。我抓起一把尘土,洒向黝黑的夜空。在我的身后,那些一生下来就会走路的蚂蚁,翻越一个又一个小土堆,沿途播下属于它们的落叶与芳草。黄昏来临,总能看到它们爬上光秃秃的铁轨,年少的我忍不住幻想远方,那个从未揭开面纱的远方,仿佛就藏匿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木屋里。我时常梦到自己一个人坐在铁轨上发呆,在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暗自疯长,我像一只懒散的黑蚂蚁躺在光溜溜的旷野里,任凭三月的花瓣一点点打开,一点点返回大地的脏腑。

少年多么像夏日里的流星,刚要抬头就消逝在夜空。当我再也无法在打谷场上狂奔的时候,脚步也变得越来越重。人世沧桑,树是最有发言权的见证者。在树的记忆里,我的打谷场和我的童年一样,都是秋天里不可多得的黄金。只是,途经那片黄金的时光的时候,我年纪尚浅,无法真正领会岁月的真谛。无论身体去了哪里,打谷场上的花纹终将会走进早已铺设好的历史当中。

冬天到了,雪花覆盖大地是迟早的事情。从古到今,多少人因为那副枯燥的皮囊绞尽脑汁,为的只是能在辽阔的冬日里给身体洗一次真正的澡。仰天长叹,伸出暗无天日的脖子,那种发自肺腑的忏悔与羞涩,正是冬日里最圣洁的意象。人只有坦然面对土地上的污浊,雪花才愿意释放她的悲悯。这就是我熟悉的生灵。离开故乡的日子常常会想,若干年后,那个若隐若现的打谷场会不会进化成我们的精神图腾,我想谁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就像未来的生活无法用一句话来概括一样。我只知道大自然会带给身体无限荒芜,在我的乡下,那些被野火吞噬的虫鸟,终将成为冬日里零零散散的刀下之魂。

我的家门口有一个操场,那片开阔地几乎收养了我所有的童年往事。早已忘记是几岁搬的家,只记得我们从村东头搬到村西头那年,祖父在老屋里服毒自尽。六岁那年,我遇上蔡氏大修谱。很多细节已经烟消云散,只隐隐记得我和村里的一个同龄人走在修谱队伍的最前面。我的启蒙老师是隔壁村的一个后生。姓曾,身材高大,看上去却并不威严。祠堂只有曾老师一个人教书。不知为何,我从小就不喜欢数学,每次“演板”(在黑板上做题,演示给老师和同学们看)手心都会冒汗。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到了黑板前,脑瓜子一下蒙圈。那一刻,我隐隐感到有人在偷笑。曾老师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他看上去很平静。他越是平静,我越感到不安。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拿出戒尺。他不打人,只是用戒尺在黑板上戳来戳去,他把错误一一戳出来,随后又迅速擦掉,让我重新答题。尽管如此,我还是答不出来。

这就是我,一个天生害怕数学的笨小孩。那一次,我被罚扫一个星期的教室……

深秋时节,东北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整个后背凉飕飕的。秋老虎前脚一走,南方的乡下立刻就大幅度降温。祠堂周围没有蝉鸣,没有打谷机的噪音。东北风把墙壁上的雷锋画像吹得哗哗作响。我能隐隐感觉到曾老师正踱着方步从后面走来,他绕祠堂转了一圈又一圈。

当老师宣布下课那一刻,我第一个冲出祠堂,蹭蹭蹭蹭跑到厨房喝水。祖母正在舀猪食。她一边咳嗽一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祖父刚去世不到一个月,家里显得异常冷清。父亲一大早就去了队里刮米,母亲和祖母昨天刚吵了一架,现在谁也不理谁。

说起老屋,不得不提起老屋里的两个老人。其中一个老人按辈分来算,应该是曾祖母辈,她常年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我和两个妹妹偶尔会到她的屋子里玩耍,顺便要一些枣干红薯干之类的东西吃。另一个老人很少说话,祖母不让我们靠近他,村里人都说他得了一种怪病。尽管有些害怕,但我们几个总是忍不住推开他家那扇虚掩的门,我喜欢在狭窄的缝隙里偷看他的一举一动。他看上去其实并不老,或许是因为常年患病的缘故,苍白的脸上多了不少老年斑。有一次,我在门后面看见祖父跟他唠叨着什么,那个人说话有气无力,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直到那个不爱说话的老人离开人世,我才知道他其实和祖父是堂兄弟,只不过他是被捡来的孩子。村里人都喊他益生仔。我与这个可怜的人同住在一间老屋里,从头到尾却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年冬天,老屋里的两个老人先后离去。春天抵达老屋时,我听见祖母一阵高过一阵的干咳。她推开老屋的大门,一股柔软的春风迎面扑来,她披着一件的确良上衣,静静地望着某个地方发呆。

吃过午饭,太阳追着我的屁股满地跑。祖父答应带我到河对面的山上做弹弓。夏天的河水漫过腰身,滚烫滚烫的。到了深水区,祖父蹲下来,我骑在他脖子上,他一手划水,一手拿柴刀,不到一会功夫便游上了岸。祖父的水性极好。我和祖父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时不时可以听到布谷鸟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每当黄昏来临,我都会感到害怕。不知做了多少这样的梦,一个人来到幽深的山谷里摘野果子,摘着摘着便忘记回去的路。每次都是在黄昏,每次都能听到鸟儿发出冷酷的声音。那一刻,除了鸟雀和昆虫,我找不到其他任何发声体。

祖父在前面开路,他低着不语,前方突然出现一个斜坡,他在手掌上吐了几口唾沫,一个后撤步便冲了上去。他一下子就抓住那根枝干,我在下面看他一刀一刀的砍下去。

咦,V字形,我激动地跳了起来。

祖父坐在地上,他开始刨皮,削匀,比划来比划去,最后,他从裤腰带上取下一根黑色的橡皮。我不知道祖父从哪里找来的铝丝,不一会工夫,一个漂亮的弹弓诞生了。我拿着祖父送给我的武器,开始瞄准树上的鸟儿。

祖父有严重的耳背,这或许是他不愿意多说话的原因。我不知道祖父为何服毒,祖母只是说祖父性格暴躁,至于为什么选择吃农药自杀,她只字未提。祖父咽气那天,我正在祠堂里学习汉字。母亲从祠堂后门冲了进来,她顾不得跟曾老师打招呼就把我拉出了教室。她说:“爷爷吃六六粉了,快回去!”母亲边说边擦眼泪。

来到祖父的床前,他已经奄奄一息。祖父的嘴张得大大的,但就是说不出话来。那时的我对于生离死别还是懵懵懂懂。祖父断气那一刻,我没有掉眼

新闻推荐

厚街海月公园改造后大变样 15米高瀑布成“网红打卡点”

■海月公园内的15米高瀑布通讯员罗志高谢超均摄本报讯青山、绿水、九曲桥,假山、瀑布、桃花岛……近日,细心的市民发现,有着...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