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茅洲河
刘炜
茅洲河像一条蓝色的跑道，有着波动的阳光、银元一般闪动的小鱼，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船，至少在我走过的河段没见过船。也许别的河段会有，毕竟茅洲河挺长的，从阳台山出发，一埋头，就到了东莞。秋天，我们不必涉入水中，也能体会到它的流淌，歌唱，和对时光的咏叹……
也许没有船并不是坏事。我们必须走到有桥的地方，才能过桥，从此岸抵达彼岸。或者都无需用抵达这个词，毕竟茅洲河并不宽，最窄处，我看也就一二十米。扔一块瓦片三蹦两跳就到了对岸。茅洲河禁止游泳，要不然，划拉几回手臂，就到了对岸。但我若下了水，是不会只满足于茅洲河的宽度的，我一定还会想着要征服茅洲河的长度。人们对于一条河流的想法也许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简单，简单到就如同大海对一条河流的等待。可惜茅洲河对我的等待是无望的，茅洲河禁止游泳。而我的水性，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并不足以游完整个茅洲河的长度，茅洲河也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风平浪静。就如同一个沉默的人，你一定看不到他内心可能的波澜。禁止游泳的茅洲河，肯定也有不为我们所知的波澜，我会遵守这个规则，避开可能的危险，只见它的美好与柔情似水。
秋天的蝴蝶，白的，黑的，花的蝴蝶，它们似乎要比故乡被称之为梁山伯祝英台的蝴蝶要大，飞得也更像在飞，而不是被风吹着在飘。小时候，它们是越剧，而现在变成了小提琴协奏曲。它们是茅洲河的蝴蝶，秋天的蝴蝶，像树上的树叶被风吹着，一刻也不敢停下，只怕一停下，就永远地停下了。它们一直在飞，昨天在飞，今天在飞，明天还会飞。但它们一定也会像老家的蝴蝶一样，飞着飞着就不见了。我不知道它们谁飞得更远，但我知道茅洲河边的蝴蝶会比老家的蝴蝶飞得更久，从早春飞到了深秋。如果它们死了，会死在哪里？没人知道。有时候我想它们应该像书签，夹在茅洲河的草木中。
茅洲河是仁慈的，它一直流淌着，犹如时光，却并不会稍纵即逝。它一直流淌着，阳光照耀着它，月光装饰着它，它始终宠辱不惊，绝口不提死亡，只说流水的永恒。至于水面与岸边的蜻蜓，它硕大的眼晴，是复眼。我不知道复眼是什么，对它的飞翔有何影响。我只知道“蜻蜓有两只大复眼，它的复眼中一共有二万只甚至二万八千只左右的单眼，是一般昆虫复眼的十倍……”它们在空中盘旋，在蓝天与白云下盘旋。它们飞得很平稳，并没有降落的意思，也没有战斗的意思。它们只是一群蜻蜓，有两只大大的复眼的蜻蜓。蜻蜓点水，是说蜻蜓产卵，预示着明年会有更多的蜻蜓。但现在似乎季节不对，我在岸边观察了很久，也没看到有一只蜻蜓点水。
生孩子的事情似乎有点复杂，我不知道怎样去说服自己，面对这种复杂。这种复杂是强大的，甚至是无与伦比的。如果把它们比作飞机，它们便不是客机，而应该是战斗机。但也不像是实弹演习，而更像是在表演飞行。我不懂昆虫们的秘密，但我觉得它们也许比人更有人性，更高尚，也更愿意和平相处。它们的一生，也许会遇到战争，也许不会。冷兵器时代，它们的一生也许更多地会倾向两个词，粮食与飞翔。粮食是足够的，不然它们何以要守着茅洲河，都过了中秋了还不逃走，还悠闲自得地飞着，它们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我很想知道它们靠什么活着，草籽，树叶与花瓣?渴了，它们喝草木上的露水，它们是素食主义者？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对此并不了解。它们的前世会是酒肉和尚吗？吃比它们更小的昆虫裹腹充饥？弱肉强食的年代，一切都并未可知。但一切其实又都无碍，有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若能达到这般境界，我以为也很厉害。当然我并不知道蜻蜓吃什么，喜欢什么，有什么理想。
茅洲河像一个巨大的机场，我数不清有多少蜻蜓，多少蝴蝶，多少飞鸟……它们都在茅洲河的上空盘旋，并没有降落的意思。还有三只大雁也是这样，飞着飞着就不见了。但茅洲河一定会有线索，只是我懒得寻找。蜻蜓们还是守在茅洲河边，守在那两株千金子旁，那种泡酒能香几里路的高梁泡旁……它们并没有飞远，更没有不见了。凡是能捱过秋天的，也一定能捱过冬天，返回春天的。它们活着，飞着，无需赞扬。
如果非要把蝴蝶与蜻蜓比作飞机，我想蜻蜓更像飞机。这么多的蝴蝶与蜻蜓，没有一个机场可以完全停下，也没有一个机场像茅洲河，能停那么多的蝴蝶与蜻蜓。
茅洲河是一个长方形的机场。或者说，它的飞机都直接停在跑道上，若一架一架地数，不把你累趴下才怪。所以，在茅洲河边走着走着，我便会突然冒出想飞的念头。像蝴蝶那样飞，像蜻蜓那样飞，像飞鸟那样飞。只要能飞起来，甚至都可以直接像飞机那样飞。这个世界，只要你敢想，就没有什么不能实现的。我微闭着眼睛，仿佛真的飞了起来。
从天空往下看，茅洲河真美。一只长着复眼的蜻蜓，不告诉你，茅洲河的一万种美……
自然，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想飞的念头，有一部分来自脚底水泡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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