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与大颠的文化交往
■ 潘英豪
韩愈主动与大颠交往,揭示其把佛教和佛文化区别开来的态度,他是把大颠视为文化僧人,并不存在对辟佛的悔悟,更不存在“少信奉佛教”之说。
唐元和十四年(819),韩愈因《谏迎佛骨表》贬刺潮州。从士大夫云集的繁华都城,迁居至时为“蛮夷之地”的潮州,对于韩愈来说,最大的寂寞莫过于找不到可与之谈文论道之士。时潮州府辖内有灵山佛寺,寺的创建者大颠乃得道高僧,其知识广博,佛学高深,声名远播,又是中原遗民,算来还是韩愈的老乡。寂寞中的韩愈遂与大颠有过一番交往,成就了一段佳话。在这段佳话中,遗存一处“史迹”——灵山寺的“留衣亭”(见图),见证韩愈与大颠的友谊;同时留下一桩未能定论的“悬案”——因辟佛而遭贬的韩愈为什么,又是怎样与佛教高僧建立友谊的?是韩愈对辟佛的自我悔悟?还是佛教徒的造势渲染?
据《潮州志》的载述,大颠是一位被神化了的禅僧,举三例:一是勇毅。大颠于罗浮瀑布之下打坐,遭遇暴客,暴客怪罪其寂坐而不迎,挥刀欲将其斩首,大颠“引颈就刃,神色不变”,淡定地以善恶报应启悟暴客,使暴客“惭愧悔谢去”;二是睿智。有长者洪大丁愿为灵山寺纳田,大颠问洪,纳田之四至可否以贫衲“"一袖界"日影表里为公田畔”,洪允,值朝阳初升,大颠举袖障之,影里得田千亩;三是通神。大颠建灵山寺期间及圆寂后的塔墓,恒有虎豹神怪护佑。如此神僧,其倨傲可想而知,更何况对于反对自己宗教信仰而遭贬的韩愈呢!于是,韩愈莅潮求见大颠,有“侍郎令使往彼,三请皆不赴”(后沿化为韩愈《与大颠三书》)之说,更有把韩愈与大颠的交往传为“少信奉释氏”的依据。但平心而论,韩愈虽因辟佛遭贬,毕竟是州府刺史,且原为朝官,文名满天下,大颠虽身为高僧,实乃文化僧人,且佛寺在韩愈治下,不可能如此倨傲不买账。潮州志的编纂者饶宗熙先生在其编注中还有专门的论文中,力证《与大颠三书》《灵山问答》《退之别传》之伪,认为“皆出好事者所为”。韩愈的崇奉者也力证韩愈与大颠交往并未改其辟佛的初衷。
我以为,论证韩愈与大颠交往究竟是“谁求谁”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也很难找到新的可信的史实。然而,我们倒是可以从韩愈与大颠的交往,揭示一个重要的历史文化现象——是儒、释、道以及其他文化流派的大融合构成中华传统文化。佛宗教和佛文化是两个不同概念,必须把佛宗教与佛文化区别开来。
相传佛教于两汉(较普遍的说法是东汉)时期从印度传入中国。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佛教得不到迅速传播。从两晋至隋唐,由于历代统治者的尊奉而盛行,尤其在东晋法显和唐初玄奘把大量的佛教经典翻译介绍进中国之后,佛教作为一种文化得到广泛迅速的传播,逐渐浸淫融合于中华传统文化之中:你可以不信佛教,但你不可能把佛文化从你的生活、文化中剔除出去。从韩愈历来与僧人的交往,我们可以看出他对佛教的基本态度:其反对的是作为宗教信仰的佛教,其接纳的是作为文化的佛文化。在韩愈的“朋友圈”中,不乏佛教高僧,史料可考有名有姓的高僧不下十来位,包括著名诗僧贾岛等。但这并不动摇他“谏迎佛骨”的决心。可见,韩愈主动与大颠交往,完全是把大颠视为文化僧人,并不存在对辟佛的悔悟,更不存在“少信奉佛教”之说。
佛教经历两晋、隋、唐等朝代达到历史鼎盛。盛极而衰。到了宋代,理学盛行,儒教复兴,佛教势弱。弱势了的佛教由原来的被容纳被融入到主动融入。开凿于宋代的大足宝顶石窟,始现儒、佛融合态势便是见证。石窟的设计者将佛教基本教义、修持方法与儒家道德伦理、理学的基本要义融为一体,系统造像,艺术地体现儒、佛同理的哲理。在大足石窟中,更有儒佛道的“三教合一”造像,见证宋代文化大融合的大趋势大格局。韩愈在宋代声名日隆,尤其是欧阳修、苏轼、苏辙、黄庭坚等大学者对儒学、对韩愈的崇奉,使对韩愈的评价达到历史巅峰。据饶宗熙先生考证,《与大颠三书》《灵山问答》《退之别传》皆出于宋代。不难理解,这是势弱了的佛教徒为蹭韩愈的热度所用心杜撰的。
儒、佛、道三教融合是中华传统文化形成的重要渠道,也是构成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韩愈与大颠交往和友谊,揭示其把佛教和佛文化区别开来的态度,是古往今来普遍的文化现象。如大文豪苏东坡一身兼容“三教”,既崇儒,又研佛,还修道,“三教”人士皆可为友,可见,苏东坡并没有把“三教”作为宗教信仰,而是作为文化兼容并蓄;又如许多不把佛教作为宗教信仰的政治名人、领袖人物,并不影响其引用佛教的经典语言说明事物的道理。国学大师季羡林,一生花很大精力研究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研究佛教50年,成绩斐然。然而,当记者采访问他信不信佛教时,他很坦诚很直接地回答:“不信,越深入研究越不信。”但他同时指出,不研究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就无法写出真正的中国文化史、中国哲学史,甚至中国历史。
新闻推荐
6月12日是文化和自然遗产日,连日来,潮州市颐陶轩潮州窑博物馆举办以“潮商·潮艺”为主题的非遗展览,展出了潮绣、潮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