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贺 保号 保福

潮州日报 2021-05-14 11:27

1929年由丘玉麟老师收集、编纂的《潮州歌谣集》中,收有《保贺阿兄年冬好》二阕、其(一)文如下:

水仙花,茉莉枝,细妹掼饭到田边。

保贺阿兄年冬好,金钗重重打一支。

2003年12月由卢修圣先生等对以上歌谣的注释为:掼饭——带饭。保贺——神天保佑。

2012年10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林朝虹、林伦伦编著的《全本潮汕方言歌谣评注》中亦收入该民谣(除第一句“水仙花”改为“莿囝花”外,馀文全同)。上书作者对“保贺”一词的注释为“保佑,祈求。”可见,读音为“保贺”是潮语方言词,意为“祈求神天保佑”。

2021年3月1日《潮州日报》发表了题为《<老爷保号>全新诠释“潮文化”》的通讯,文谓:“据《羊城晚报》报道:由广东省电影局主办、广东省电影行业协会等承办的“2021广东优秀电影观影推介会之《老爷保号》电影专场”近日在广州塔空中影城举行。”“影片从片名到台词处处提到“老爷保号”,主创介绍,这是潮汕人的流行语,寓意平安和顺利。”

读罢这则“据《羊城晚报》报道”的通讯,笔者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本来,我对“祈求神明保佑”的意思用“保贺”一词来表达的说法,就心存异议,现在,被誉为“2021年广东优秀电影”竟然用莫名其妙的《老爷保号》来作为片名,而且“从片名到台词处处提到"老爷保号"。”单从望文的角度来看,真不明白,“寓意平安和顺利”与“老爷保号”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从本质上讲,“保号”一词的频繁出现,其实是近年来流行的“以直音字代入潮语口语”风气所催生结下的瘪果——只顾读音,不管涵义——而已。

尚简,是汉语(包括书面语和各地方言)的特征之一。比方说,唐代宰相的正式名称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八个字的称呼,叫起来多麻烦?所以,社会上依然按古称尊称为“宰相”、“相公”,其府邸则简称为“相府”(如杜甫《送李八秘书赴杜相公幕》诗:“贪趋相府今晨发,恐失佳期后命催。”)同理,潮语“老爷保贺”、“老爷保号”(苟且先借用之),“老爷”可省称为“爷”,“保贺”或“保号”,为加强语气,有时也可叠用成“贺贺”或“号号”。如此一来,“爷贺贺”、“爷号号”当作何解?难道是神明要向祈求者恭贺、祝贺;还是神明要编号、号脉、吹号、号叫?显而易见,用直音字代入以组成潮语方言词的方式,无异于“顾头不顾腚”,绝不可取!

“保贺”说不通,“保号”更是等而下之,那么,“祈求神明保佑”这一意思,在潮语中该如何表达?依笔者拙见,似以“保福(读<贺>)”为宜。

“保福”一词,原指祭神求福的食物,即供奉在神前的祭品。明·吴承恩《西游记》第六回谓:

他(孙行者)坐中间,点查香火:见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

很明显,“许下的保福”就是许下的祭品。而国人的宗教观念,无论古今,都具有很浓烈的功利色彩,供奉祭品,许下了愿,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神明有所回报,也就是祈求者能够如愿以偿。所以,“保福”的引申义即等于“老爷保福”。至于“保福”为何读成“保<贺>”,说来话长。必须严正声明的是:笔者于语言、音韵学,是一个名实相副的门外汉,根本不可能像林伦伦兄一样著书立说,阐释潮语音变的规律。只能依据亲身经历过的生活片断,忆述如下,或许能为“福”字读成“贺”音提供些素材:

潮人逢年过节,家家都有做粿的习俗。二十多年前的除夕,外婆家要做鼠粬粿,退休在家的二舅父自告奋勇地负责调制豆沙甜馅。二妗(舅妈)知他多年未下厨房,不太放心,便问一声:

“会甜呀不?”(够甜吗)

二舅说:“妳家己试看。”(你自己尝一下)

二妗尝试后说:“好(读)好(读)。”(还好;还行)

二舅见舅妈加以肯定,心中好有自豪感,便开玩笑地学着舅妈的语气说:“噢,"大舌(口吃)叫福嫂——好好"。”……

这段颇为风趣的对话,让我第一次了解到:潮语里面还有这么一句有关音变的歇后语:“大舌叫福嫂——好好。”从此亦知道“福”字由口吃者发音为“鹤”<何8>,与“贺”字<何7>很接近。

另一件事是一位多年居住于客区的邻居在闲聊时告诉我:“客家人称潮人为"福佬",意思是潮人大多从福建省迁徙而来,这其实是一种误会。潮人的祖先很多是古代从中州地区迁入,中州地区又泛称为"河洛"”(即黄河和洛水),所以"福佬"应称为"河洛佬",讲快一点又成"河佬"。”

这位邻居所说的是否符合史实,此处不拟评论。但客家话中“福”与“河”字读音接近,却是不争的事实。潮州府中的大部县份历来都有“潮、客杂居”的现象,体现在语言方面,不免彼此交融、影响。是知潮语中之“福”读为<何7,贺>,也许正是受客家话影响所致。

出土文物证实,早在大约8000年前,古潮州就有先民居住(学界认为是“百越”的一部分,姑且称为“原住民”)。有人群的地方势必结成社会,而社会交流的载体就是语言(其时尚无文字),笔者认为,这种语言就是潮语最早的母语。母语最大的特点是“极其顽固”且代代相传,如果环境不改变,父母说什么话,儿孙就说什么话,这就是时至今日,我们仍能单凭口音就知道对方是哪里人的原因所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外交流的逐步密切,特别是移民文化的渗透、融合,且随数量的不断增长,潮人的母语先后受到吴语、越语、楚语以及中原汉语等的重大影响,“不论是读音还是词汇,都表现出相当复杂的内容。”(参见林伦伦《潮汕方言词考释·绪论》)尤其是在“白读音”方面,由于时间跨度过长,母语的“顽固”,加上自觉不自觉地讹读、错读(如当今的“凉拌<判>”读成“凉伴”;“漂渍液”读成“漂责液”等等);张冠李戴的“训读”(如“昔<色>读为“昔<早>”,涸<喝>”读为“涸<可>”);莫名其妙的“直音字代入”的组词法(如“欲几桌”写成“爱鬼桌”;“大夫”写成“禾埔”)……等诸多因素的负面干扰,使原本内涵就相当复杂的方言,越来越蒙上混杂、芜乱的色彩。而综观已出版的“潮音字典”,不是收字太少,就是偏重于普通话与潮语对照方面、释义多以《新华字典》为准,或者是较少或忽略了标明潮语各字的白读、俗读、训读音……因此,笔者热切希望:语言学界的专家学者,尽快编成一部标准的《潮州方言辞典》,以纠正类似将表达“祈求保佑”的意愿写成“保号”等等不良现象,为振兴潮州文化的事业作出功德无量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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