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贬潮州
中国实力散文家2021-06
曾纪鑫
国家一级作家,《厦门文艺》主编,中国作协会员,厦门市作协副主席。出版专著三十多部,作品被报刊、图书广为选载、连载并入选《大学语文》教材。享有实力派作家、学者型作家之称。代表作有文化历史散文《千秋家国梦》《历史的刀锋》《千古大变局》,长篇小说《楚庄纪事》《风流的驼哥》,长篇人物传记《晚明风骨·袁宏道传》《大明雄风·俞大猷传》,选集《历史的面孔》等。
一
最早知道韩愈,是那篇收入中学语文课本的《师说》,在老师的要求下背得滚瓜烂熟:“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也……”此后又接触过他的《杂说》《原道》《柳子厚墓志铭》《送孟冬野序》等散文名篇。而读过并记得的诗歌,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这首贬潮州之诗,写于唐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人生七十古来稀”,韩愈时年五十二岁,这对一千多年前的唐人而言,已属高龄了。诗中所说的“残年”,其实不过五年而已。五年后,韩愈抱病而终。本该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却突遭横祸,离开京城长安(今西安市),贬至八千里外的蛮荒之地。韩愈情绪之低落沮丧,内心之悲观痛苦可想而知,以至做好了死于流放之地的打算。他取道商洛,行至蓝关,侄孙韩湘赶来送行,一直陪送叔祖抵达潮州。
令韩愈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人生,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留下了一段永恒的传奇与辉煌。
曲折坎坷的人生阅历于文学家而言,是一笔无法估量的宝贵财富,其文字、作品将因此而变得更加丰富而深刻。而韩愈不仅是卓越的文学家,还是著名的哲学家、杰出的政治家、优秀的教育家,是“立德、立功、立言”三者集于一身的人物。贬潮风波与经历,在某种程度上更加“成全”了他这多重身份。
韩愈遭唐宪宗贬逐,正如他在诗中所言,起因于一封早朝时进呈的奏章《论佛骨表》。对此,《旧唐书·宪宗纪下》写道:“元和十四年春正月,迎凤翔法门寺佛骨至京师,留禁中三日,乃送诣寺,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如不及。刑部侍郎韩愈上疏极陈其弊。癸巳,贬愈为潮州刺史。”
佛教于西汉末年(一说东汉初年)传入中国,隋唐大盛。唐代君主,大多信奉佛道,唐宪宗也不例外。凤翔府扶风县的法门寺有座护国真身塔,塔内藏有释迦牟尼指骨一节。“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唐宪宗遣使率僧众将佛祖指骨迎入京城大内,留皇宫三天,然后送往长安各佛寺供养。宪宗朝这一最为隆重的礼佛活动,在京城长安掀起了一股狂热的崇佛高潮。据《旧唐书·韩愈传》所述:“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唯恐在后,百姓有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唐宪宗除信佛外,还喜好神仙方术之说,如此“兴师动众”,实有借礼佛祈求长寿之意。朝中谏官、内外大臣心知肚明,皆视而不见、噤口不言,唯有韩愈不管不顾、批揭龙鳞、犯颜直谏。《论佛骨表》一出,韩愈遭到了人生最为沉重的挫折与打击,同时又使他声誉倍增、万人敬仰。
韩愈历来倡儒反佛,唐宪宗并未因此而为难他。汉唐之所以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鼎盛的王朝,就在于胸襟博大,兼收并蓄。王朝的衰落,常与狭隘排斥相关联。如果仅仅出于维护、拯救儒家的目的而排佛斥佛,唐宪宗也许不会对他“大动干戈”,要命的是韩愈在《论佛骨表》中,带着一股意气用事的浓厚情绪。“佛者,夷狄之一法耳。”韩愈在疏章开头,便以轻蔑的口吻为佛教定位,不过夷狄之法。然后论述佛法末流进入中国之后,总是“乱亡相继,运祚不长”,以此讥讽唐宪宗崇佛不仅难以长寿,“事佛求福,乃更得祸”,将会“伤风败俗,传笑四方”。他还将佛祖指骨视为“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建议“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
韩愈在《论佛骨表》中之所以情绪激烈,言辞辛辣,有时甚至不顾君臣之礼,实与不久前的一桩磨碑事件有关。
元和十二年(817年)八月,宰相裴度亲率大军赴淮西平叛,韩愈以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随军前往。淮西战事已达三年有余,朝廷官兵时胜时败,局势不明。韩愈对此次出师的风险与意义,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龙疲虎困割川原,亿万苍生性命存。谁劝君王回马首,真成一掷赌乾坤。”但裴度仅以短短三个多月时间,便“赌”赢了这场战争,一举平定叛乱,凯旋而归。韩愈在这场险恶莫测的战事中,赴汴州劝说怀有异志的都统韩弘,辅佐裴度参谋军机、献计献策,功不可没,他也因此而升迁刑部侍郎。淮西平定,天下安宁,“群臣请刻石纪功”。韩愈既是战事的参与者,又是公认的古文大家,撰写碑文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他精心构思,字斟句酌,七十多天后,《平淮西碑》终于完成,刻石立于蔡州紫极宫。没想到平定淮西的有功之臣李愬妻子(唐安公主之女)出入禁中,向唐宪宗投诉碑文不实;接着又发生了李愬部下石孝忠推碑倾移、杀死官吏之事。面对骄横的武将,唐宪宗一番权衡,不仅赦免了石孝忠,还下诏磨去韩文,命翰林学士段文昌另撰《淮西碑》。
刻石勒碑,本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结果变成一段难以洗刷的耻辱。愤怒、痛苦与郁闷,在韩愈心头压抑了半年之久,当他提笔劝谏唐宪宗时,尽管一再克制,情绪仍不免流露在谏文的字里行间。盛气之下的释放固然快意,却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据《旧唐书·韩愈传》所记:“疏上,宪宗怒甚,间一日,出疏以示宰臣,将加极法。”宰相裴度、崔群从中劝解。宪宗怒不可遏,仍要对韩愈施以杀头极刑。他说,韩愈说我奉佛太过,我可以容忍,但他说自东汉奉佛之后,帝王全都短命,出言何其乖戾!“愈为人臣,敢尔狂妄,固不可赦!”毕竟韩愈是一员重臣,又是一代文宗,皇亲国戚也站出来为他说话了,认为处罚过重,“因事言之,乃贬为潮州刺史”,即刻上路,不容停留。
侄孙韩湘赶至蓝关相送,韩愈内心悲观,但仍充满一股豪迈之气,觉得上疏斥佛,是为皇上“除弊事”。继续前行,出武关,进入邓州(今河南邓县),眼中的楚国风物,与秦中渐异。越往前行,道路越是艰辛,“千以高山遮,万以远水隔。”经过七八天路途跋涉,韩愈写下的诗句,开始透出一种反思:“臣愚幸可哀,臣罪庶可释。”意识到自己的排佛反佛,态度矫激、出言孟浪、行为太过,若非大臣国戚施以援手,早已身首异处。如果讲究策略艺术,婉转言之,即使不能打动宪宗阻止崇佛,自己及家属亲眷,断不会落得今日下场。转而想到唐宪宗的昏聩与迷狂,又觉得自己痛下针砭,也是事出有因,情不得已……
韩愈免死贬潮,仍属朝廷命官,依照唐律,家人不必随往。但就在韩愈仓促离京不久,他的一子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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