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给我唱民谣
睡前看一会儿闲杂的书,已是几十年的习惯。这时候,最好选内容轻松、有趣的书,看了平静心情,带着愉悦入睡。
近段时间来,我的床头柜总放着丘玉麟先生选注的《潮州歌谣》(1929年版),总让我得到极大的满足。
这些歌谣,有一些是六七十年前我就听过并唱念过的,它比读描写别地风情的书不同,使你获得的不只是亲切,更是一种温暖。它把我拉回童年,那时的情景是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巷头、门口、外埕、溪墘,祖母给我唱民谣,那气氛、那味道,那乡下四周的一切,今日回想起来,是多么的醉人。
我是祖母的大孙儿,10岁以前,除了上学,我几乎白天黑夜都与祖母为伴,她除给我讲戏曲中的故事外,花时间最多的就是教我念潮州歌仔。祖母不识字,但她的哥哥却是位秀才,也许受家风影响,也许本身有点天赋,祖母肚子里有许多民谣,在教我唱诵时,我发觉她往往自己添油加醋,渗入自己的一些东西。长大之后,我就知道这其实是民间文学在流传过程中的一种常态:转述者会不自觉进行加工改造,这也就是民间文学者有许多版本的原因,也是像丘玉麟这样的专家要进行选择整理的原因。
祖母给我唱民谣,总是能即时就来,从眼前事物起兴,见到什么唱什么。最典型的场景是夏夜的外埕纳凉时,看着满天星斗,往往就是“天顶一粒星”。
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书斋门,未曾开,狗仔拼欲食油堆。
天顶一粒星,地下牛母生牛娃。牛娃唔食路边草,路边草仔蓬蓬青。
天顶一粒星,[~公式~]着[~公式~]雅又后生,三顿食饭免物配,一头看[~公式~]一头扒。
[~公式~]雅[~公式~]丑,小孩不管,祖母自己笑了。显然,她也从中获得欣赏文学作品的乐趣。我长大后,也明白这民谣的优秀,什么叫秀色可餐,民谣就这样告诉你。
唱罢天顶星,眼前是蝙蝠在翻飞寻食。又一首民谣从祖母口中流出来:“毕婆啼啼飞,昨夜做戏做金花。金花会掌羊,昨夜做戏做五娘。五娘会打扮,昨夜做戏做曹操(祖母把曹操念为柴灿)。曹操会筛酒,昨夜做戏做仕九。仕九哥,来问路。桃花姐,来搭渡。搭免钱,掠阿弟弟来绕脚缠。”最后一句是祖孙戏耍的开始,顺手抓条绳子之类,作要把孙儿缚起来的姿势。如果听歌的是孙女,她的唱词立即改为“掠阿妹妹来绕脚缠”。至于仕九,我至今不知是哪出戏。
陪祖母到踏头去洗衫。我家门前的小溪岸边长着茂盛的杂草灌木,其中的莉仔花最为抢眼,花开之时,光艳逼人。祖母边洗衫边唱:
莉仔花,白披披。细妹掼饭到田边。保贺阿兄年冬好,金钗重重插一枝。
若遇雨天,祖母坐在家门口做针线活。我要祖母唱歌仔,她当然不假思索,张开说来。
雨落落,阿公去栅薄。栅着鲤鱼和苦初。
这一首我熟到会倒头念,就接下去念:“阿公哩欲煮,阿婆哩欲炣。二人相打相挽毛……”
我也许开始撒娇,不让祖母再落雨了,她就说:勿落雨,俺就去洗衫。她唱“阿母去洗衫,遇着阿爸爸。阿爸去上市,买个猪头独只耳!”然后,我们就大笑一通。
这一切,都发生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当年的乡下,没有其他文化活动可满足小孩的渴求,祖母爱孙惜孙,总是尽量满足我对儿歌的要求,听到蝉鸣,她唱“药埔蝉,叫匀匀。五月节,人扒船。”看见蜻蜓在天上飞,她唱:“沙[~公式~]娘,飞直直。[~公式~]鸡[~公式~]鸭做生日。生日过,食百岁!”
我的印象中,祖母有一首民谣竟是可以连续唱上一二百句,那不是“百屏灯”,那是用“月光光秀才郎”开头的,我发现她唱到中间,只要搭上某一个韵是与上首歌谣的,她就跳过去接着念这一首,这情况不只一两次,往往是冬夜,天寒地冻,早早钻入被窝,一时又睡不着,于是,像连续剧一样一首接一首,也不管内容是否连续,只要合韵。
往往,我就在祖母轻轻的唱诵声中甜甜地入睡,祖母对儿歌的唱诵,是我童年听到的最温馨的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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