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湖寻旧

汕头日报 2020-11-08 01:02

近日驱车前往潮州，在导航上发现东山湖就在潮汕高铁站附近，勾起对五十多年前往事的回忆，乘兴驱车前往。

童年第一次听到东山湖这个地名，就觉得很美，很有诗意。第一次去东山湖，是1966年夏。那时东山湖是一个疗养院，汕头地委机关组织家属小孩前往那里游玩，那年我9岁，也参加了。我们是坐着军用卡车去的。记忆中，东山湖是相当荒凉、僻静的地方，周边很少农家。山上的石头巨大，很多山涧贯穿其中。早晨我们都用山泉洗漱，泉水清洌，直接可饮。空气中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这种味道一直深藏在我记忆里，但从未再次闻到过。疗养院的温泉浴池很小，但温泉水散发的硫磺味道很浓。

1968年后，东山湖建成了“五七干校”，我父母都是当年的“五七战士”。1969年夏天，我12岁，读五年级。由于学校上课不正常，不去也没人管。我和班里的一个同学就萌发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走路去东山湖找父母。

我们开始收集信息，当时没有公里的概念，只知道步行去东山湖的距离是“五铺路”，也就是25公里。路线是先走潮汕公路“铁路线”，“两铺路”后经葫芦市左转，一直走就到了。

那个时代，家里没有闹钟，我和同学，加上弟弟3人，约定天一亮就出发。没有电话，无从通知在干校的父母。更不会写信，写了也不知道地址，也没钱买邮票。就这样，那天天蒙蒙亮，我们就非常雀跃地上路了。3个少年，都穿着背心、短裤、塑料凉鞋，身无分文，没有水，更没有干粮，在没有知会父母的情况下，兴奋地朝着一个朦胧的方向奋力疾走。

走到葫芦市，就告别了主干道和热闹的城郊，转向偏僻的山路，开始感到累了、饿了、渴了，兴奋的劲头消失了，感觉到弯弯曲曲的山路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是头。后来终于来到焦山，是一个解放军的军营，战士们刚刚吃过午饭。我们肚子饿得更加受不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时正午的太阳直射在我们头顶，但我们已经没有汗了。我弟弟这时出现状况，倒下了。我们赶紧扶着他到树荫下，由于过度疲倦，既没有恐惧感，也不知下一步的计划，都傻了。

过了一会，一个叔叔骑单车经过我们这里，看到这一幕，停到我们面前，因为3个城里装束的少年出现在荒野，太不寻常了。他询问我们和父母的情况，俯身检查弟弟，说了句“中暑了”。然后他到军营里找了点水，我们喝了后身体就恢复了一些，弟弟也醒了。我们一起坐上叔叔的单车，前杠一个，后面两个，往目的地奔去。后来我们知道，我们离目的地就两里地。这时候已经是中午1点多，我们全程大概走了整整8个小时。

我母亲看到我们时真的被吓到了，也非常生气。以前也有小孩去干校找父母的，但都是骑单车。见到母亲，我们才真的有种获救的感觉。当天晚上觉得肩膀刺痛，第二天发现长满了泡，我们被阳光灼伤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晒脱皮。

就这样，我们在干校呆了下来。干校的生活是军事化加集体农场。大人们不分年龄、性别，均按军队编制，编到划定的连、排、班去，由工宣队管理。我母亲当时是在五连，我们就住在这个连里空出来的床铺上。我们跟着大人们一起起床、跑步、呼口号、唱语录歌，大人们出工我们就漫山遍野地玩，抓小溪里的鱼。大人们每天都干繁重的体力活：犁田耙田、播种插秧、挑粪施肥、收割、养猪、做饭、挑水……我们接触的大人们都很阳光，很享受集体生活和体力活动，甚至不止一次听到他们说劳动使他们很多慢性病都治好了。在干校的大人们都产生了“战友”的情谊。

现在想起来，其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城市和农村存在着另一种反差，那时的城市居住条件恶劣，住房拥挤，城市管理水平低下，脏乱差普遍，没什么绿化。而农村空气新鲜、视野开阔，对于我们这些少年来说，是一个追求生命自由的地方，所以我们会如此喜欢。

回到城里的学校，我很自豪地向同学们吹我的冒险经历。班长是个很骄傲的人，也许是担心我在同学中的影响力超过他，他直接将我的故事斥之为“撒谎”，理由是他父亲也在东山湖，坐汽车都要很久，走路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附和。我在这件事情上变成了“骗子”，郁闷了一段。

东山湖让我难忘，还因为我们在那里经历了百年一遇的“七二八”强台风。台风来时，父母都去抢险了，我和弟弟躲在宿舍里。后来房顶被风掀了，瓦片石块不断地砸下来。我们用桌子堵住门，猫在双层床的底层，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后来被抢险的人解救了。我记得我们一开门，弟弟因为站着被风刮得腾空而起，大人像接篮球一样接住他。我被要求匍匐爬出去，一直爬到避风的山洞。

如今，来到这个旧地，虽然度假村修得很漂亮，但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建筑的遗存。山还是当年的山，石还是当年的石，从焦山方向过来的一片平坦之地，还能依稀辨别出当年的地貌。

我们在附近找了一个农家吃饭，谈起当年。主人主动带我们到湖边，指着对面被树木包围的小山包说，那是留下来的最老建筑：温泉水塔。当年是利用水塔形成的水压将温泉水送到疗养院，现在度假村已经直接以电动方式抽水解决了，这个塔就废了、塌了。塔前有一个自然形成、常常冒烟的温泉口，过去常有学校组织学生春游，在那里煮鸡蛋。现在这个坑被度假村的经营者盖住了。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这片土地日渐繁华，附近两公里就是高铁潮汕站，湖边有一片住宅大楼拔地而起。只有桑浦山没有变。如果山水有记忆，它们能记起五十多年前3个天真少年，不知危险为何物，只知道朝着想象的目标赶路的情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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