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城杂忆(四)
夜里市声
无论坐店摆摊、行商走贩,都得吆喝。市声如同广告,五花八门,似乎从未有过强调一律的政令,各地自有各地的市声,无不个性鲜明。
黄冈小镇也有自己的市声。最多的是叫卖声。“市亭”(市场的旧称)里嘈嘈切切,卖海鲜,卖青菜,尤其是卖传统小食和水果,什么菜头粿、无米粿、虾饼、红粬桃、烧米、肉葱包,什么荔枝、龙眼、柑桔、林檎、甘草橄榄、甜杨桃……沿街巷叫卖的就更多了,什么油炸桧、手巾螺,真珠花菜、三脚虎(一种外地他乡罕见的青菜),更多也更杂,更响亮,更出格,更具艺术性,因而也更传神!除了叫卖,还有手艺人、小商贩以及城乡各色人等的吆喝声。比如箍桶的,耍把戏卖药的,收购旧铜铁、鸡毛猪骨、银纸灰的,收集泔水、屎尿的,不一而足。吆喝声各异,有的歌吟一般,有的干脆利索,还有的贵口吝开,借助道具,或者乐器。最奇特莫过于响遏行云的短笛独奏,那是极富创意的阉鸡割猪者的“广而告之”。此外,乞丐们“阿奶”“阿舍”的呼唤,连带着一长串极不精炼的颂词,虽不是正经市声,也算镇中一景。
我感到遗憾,有一种传统食品的叫卖声,我再也想不起来,那是夏天时候卖草馃者的口头广告,也许只有“草馃”二字,也许没有吆喝,只是把那块用来切割草馃的金属板(片)敲击缽或碗,属于借助道具达到打击乐效果的那一类。草馃这玩意儿,除了潮汕一带,可能还有客属,其他地区几乎无见。据说系由一种叫草馃草的植物加料熬制,冷却而为冻,有清热解暑之效。夏日,大榕树下,摆着草馃摊,是十分诱人的。因为草馃很便宜,相信不少潮汕人小时候都光顾过草馃摊。一个带黄冈特色的“高枝莲”碗,盛着酱黑色的草馃,当然不会满盈,七八成然。卖主撒上红糖,你不能不佩服他的技巧,只薄薄的一层,却均匀而俱到!馋嘴如我者用手慢慢转着碗,双唇在浮面上轻轻吸溜,红糖登时十去八九,草馃则略略减蚀些而已,这一招也相当技巧(自然非一日之功)!然后,我辈伸过碗去,要求加糖。这是不成文的约定俗成,卖主通常要加第二次糖。卖主一般没有违规,又加了些须。我看着,甚感不满足,又吸溜一遍,希望第三次……卖主不客气了:“你这奴仔(小孩子)!”他不理睬我,我也就讪讪作罢。食草馃的喜闹剧每年要演好几回!有意思的是当我马齿加长,与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潮汕朋友谈起这个话题,几乎所有人的感受都和我一样,令我开心不已。
搜寻记忆,夏日的市声多,印象偏于淡薄,冬夜的市声少,印象反而深刻。
有一位卖蔗婶,每天晚上大约八九点钟将睡未睡时分,便人未到声先闻。“欲买竹蔗伊来哦!”“欲”,她发出潮州音bho第4声,“哦”发出潮州音e第6声(潮州方言有八个声调,声、韵母与普通话相去甚远),高亢而奔放,从横街传到新街。她的叫卖声与众不同,引得一帮奴仔学她吆喝,她不加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叫卖声依然高亢而奔放,从新街飘向南门。听大人们说,卖蔗婶好像是苦溪寮那边的人,自然不知道姓甚名谁,买蔗的人多叫她“卖蔗婶”或“阿婶”,以今天的眼光看来,估计也就四十几岁。我母亲跟她买过蔗,说她是个爽利的人。有一次,我已经上床,听见大街上卖蔗婶在骂人,骂“死涧仔”、“短命仔”,我很纳闷。母亲进屋说,那帮奴仔真该骂!原来那帮讨厌的奴仔乘卖蔗婶不备,偷了她的甘蔗。若干年后,我从语文课本上读到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我想起那帮“刺仔”,又隐隐觉得,在那高亢而奔放的叫卖声里,卖蔗婶实在很不容易。
另一位是本镇人,卖粽子的。他的粽子颇有名气,人称“白弟粽”。他姓李,白弟大概是他的小名。那时节,靠贿赂买不来冠名权,最重要的是信誉。我叫他阿伯,对他颇有好感,似不在于他的名牌产品,而是因为他的儿子是我同校的学兄。在我小小少年时候,他的叫卖声教我刻骨铭心。那是冬天的夜里,寒风呼啸,街上没有行人,吠夜的狗也不叫唤了,隐隐的,寒风夹裹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越来越近,仅有两个音节,却都拖长了好几拍:“粽——哦——!”接着,声音越来越远,终至消失在寒夜里。有一次,我还未入睡,出于好奇,从窗口往下看,啊,他来了,肩上背着一只似篮若篓的东西,粽子肯定就在里头,手里提着灯,那身影总是晃荡不定。我有些奇怪,这么冷的夜里,能有几个人买他的粽子?这问题直到许多年后,才由我哥哥为我作了解释,“黄冈从来就有夜市的传统,那些习惯食夜宵的人,还有那些赌博的人,那些"销金窟"的人,都是买主。对我们潮汕人来说,即使只有一个买主,这生意也要做,大富翁往往始于挣小钱!”
我不是民俗学者,对市声没有研究,我只是觉着市声里似乎蕴含着“一方水土一方人”的生存意识,或者还有某种竞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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