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题（2）
好在一对祖孙在他的摊位前停下来，六七岁的孙子对赖葡萄充满好奇，孙子拉着爷爷非要买一个尝尝，否则不走。那爷爷问问价格，不假思索地掏钱买了两个。第一个顾客的出现，让他有了自信，他彻底抬起了头。也许黄冈镇这一带很少栽种赖葡萄，人们对这摊位上模样奇怪的“鲜物”充满好奇，买来尝尝的消费心理让他的“生意”很快红火起来，不到晌午，他的赖葡萄竟然被销售一空。在毒辣的太阳底下，他也成了个“小汗人”。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数了数那“一堆”的零钱，一共是十一块八毛。他高兴极了，他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呢，他把钱叠好卷起放进了衣兜。
他兴奋地骑车往家赶，没想到才走了一半，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把他浇了个湿透。他有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头，反正都湿透了，推着车在雨地里穿行也无所谓。他每走一段路就用手摸一摸早就被雨打湿的那卷零钱，心里别提有多踏实了。他就这样被雨淋了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直到下午快两点才到家。
他掏出那卷被雨打湿的十一块八毛钱，悉数交给了父亲。
父亲惊愕，继而红了眼圈。
兔毫
邢老汉对瓷器的爱好绝非常人能比。爱好归爱好，并不一定非得拥有。年轻时因工作出差，每到一处就必去当地的博物馆，去博物馆最期待的当然是看瓷器，他已练就了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睛。青瓷、白瓷，青花、粉彩，窑口、器型，说起来如数家珍，两眼放光。作为造型艺术的瓷器总能给他带来美的享受。
后来，邢老汉从一个国企中层干部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外出的机会就比较少了。只能去逛逛本地的古玩城或那里的地摊，对看上对眼的瓷器，价格合适时也买上几件玩玩。年轻时，作为国企的干部，对那些精美瓷器断然不敢拥有，怕落下玩物丧志的话柄。现在退了休，总可以放开玩了吧。事实上邢老汉对瓷器的购买还是节制的。对于瓷器，他自有一套认知体系，年代久远的瓷器固然珍贵，如果不具备艺术的价值，竟也不入他的法眼。一件瓷器首先得是一件可以欣赏的艺术品，即便是现当代生产制作的，只要价格合适，他看着喜欢，也会收入囊中，时常把玩。因此交下一帮藏友，时常小聚，交流心得。
要说邢老汉最喜欢的瓷器那一定是黑瓷，尤其建盏最为他所爱。那时候，建窑作为宋代八大名窑之一还不太广为人知，作为饮茶器具的建盏还是小众收藏。那是他退休后的第二年，在古玩城的地摊上，他看到一只兔毫茶盏很落寞地丢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低劣仿品中，毫不起眼。邢老汉悄悄走过去，蹲下来拿起这只茶盏仔细观察起来：这只茶盏的口径较大，至少有十公分，粗粝古拙中透着灵动，特别是盏内的兔毫条状纹路，呈青黑色，根根竖立，硬朗又不乏柔和，实在精美。露胎的底部还歪歪斜斜写着“进盏”的落款。宋徽宗在《大观茶论》里对兔毫盏给予很高的评价，“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直觉告诉邢老汉，这是件好东西。他抑制不住有些激动的心情问摊主多少钱，答曰：九百元。经过讨价还价，邢老汉最终以八百五十元的价格购买了这只大盏。
邢老汉别提多兴奋了，他觉得这是他收藏道路上的重要“收获”，捡了大漏。他断定这是一只宋代的兔毫大盏，为点茶器。他不敢拿出来示人，生怕那摊主知道了反悔。他只好悄悄地找到藏友林先生，让他给掌掌眼。林先生是研究高古瓷的，家里开办工厂，是一位颇具文化修养的企业家。林先生看后，大吃一惊，继而激动不已，他觉得无论从器型还是釉色，都是大开门的东西，当即断定这是北宋时期的兔毫盏，而且是精品。
邢老汉以拥有一只宋代的精品兔毫盏而自豪。他把这只兔毫盏小心翼翼收藏了起来，时常捧出来擦拭、玩赏，爱不释手。林先生更是成了邢老汉家的上门常客，不为别的，就为了欣赏他的这只宋代老盏。有时候，林先生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邢老汉把这件古物转让给他，还说多少钱，随便开价。邢老汉笑而不语。邢老汉不是缺钱的人，林先生知道它在邢老汉心里的分量，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转手的，将来也许会留给他唯一的远嫁四川的女儿。
事情骤然有了变化，2008年5月，四川汶川发生特大地震。女儿一家三口死于这场浩大的自然灾难中。邢老汉陷入极度的悲伤，似乎一夜之间，邢老汉的腰杆子就塌下来了，他精神颓唐，整日以泪洗面。举国上下，参与抗震救灾。一时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口号深入人心。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在灾区中逝去的同胞都成了他的亲人，他绝不能袖手旁观。邢老汉将这只宋代兔毫盏到底是转让给了林先生，将所得的三十五万元钱全部捐给了地震灾区。
十多年过去了，林先生珍藏着这只兔毫盏。它的市场价值据说已上升至百万元。有一次，一档大型电视鉴宝节目组团来到林先生所在的城市，开展免费鉴宝活动。也许是虚荣心作祟，林先生以志在必得的神情出现在鉴宝的现场，他对自己的藏品足够自信。而结果却令他大跌眼镜，经权威专家鉴定，这根本就不是一只宋代建盏，而是当代的高仿品。不过专家说，虽然是仿品，但是它的制作技艺很精湛，也是一只不可多得的兔毫盏的精品，很值得收藏。
林先生回忆起十年前的那场交易，并不后悔，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值，他会一如既往收藏这只建盏。在林先生心里，它是和生命等量的东西。
兔毫者，谐音土豪也。林先生也许算得上一位豪士，而且一点不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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