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风格叫家常
沈从文先生的儿子沈虎雏有一篇文章发在《读书》杂志上,说他父亲对好作品用的赞词是很有限的几个,其中一个叫“家常”。
家常,这不是指作品内容,而是作品的风格,叙事风格。关于行文风格,我们熟知的用词很多,比如深刻老辣、优美抒情,或典雅、或雄阔,或大江东去,或小桥流水,沈先生却用“家常”来评价他欣赏的某一类文学作品,新鲜、独特,令人不得不静下来品味一番。
家居的日常生活,人人都熟悉并游浸在其中,提及家常,真的与华丽、优美之类形容词不同,让你一下子进入具体生活场景,活生生的各种场面浮现着,一种气息扑面而来,平常、从容、亲切、温馨。
近二三十年来,我一直在学写散文,内容多是我生活着的乡下故乡和潮州古城的小人物、日常事,从没师从某一种文艺理论,从自己感觉出发,觉得有意思有味道就写下来。有时觉得那个场景有味,却怎么也说不出有味在哪里。比如写《家住潮州城》,写到三四十年前,古城深巷的早上,约九时吧,买菜的大嫂从市场归来,长巷静静,一家门口,满头银发的大妈在打扫庭院,一直扫出临街巷的大门口,碰到大嫂,就站着说话,大概是说市场菜价之类的吧,阳光斜照着半壁巷墙,刚好也把大妈的头发分成半明半暗。我喜欢这场景,觉得有味,但总也说不出是什么韵味。也许,这就是沈先生所说的家常吧?
林墉写《乡井》,潮州城大厝内后院的井,姿娘们来洗衫,“木屐嘀嗒,各自先后围着井台摆开盆桶,打水浸洗开来。随着搓衣唰唰声,叽叽嘎嘎嘻嘻哈哈,双双搓红了的手掌。圆滚的手臂十分有节奏地晃动,肥皂沫跳上跳下忙得不亦乐乎。她们前倾蹲俯在木盆边,后腰肢总有意无意地露出一段粉红或白皙的空白,随着丰满圆挺的臀部起伏,脊骨两边腰肉一闪一隐,煞是有规律地晃动。”
这篇《乡井》我闲时会翻出来重新细品,为什么喜欢,经沈从文一说,我明白:因为很家常。
这种写得十分家常而令我很喜欢的还有陈思呈写潮州南门下陈厝内早晨倒尿周日印煤的那些日常的美。
贺知章身居高位,什么世面没见过?但他最著名的诗却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读者为何赏识?因为平实如话,如家常对话;李清照身为贵妇,最知名的词也是因为家常:“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红楼梦》,其实也很家常。丰子恺的画更特别家常。
家常是指风格,不是指内容。传统戏曲剧目《打金枝》可证:郭子仪因平息安史之乱有大功,皇上把女儿嫁给他儿子郭嗳为妻。郭子仪寿诞,公主不来祝寿,驸马爷上门去请,公主使性不来,驸马气不过,打了公主一耳光。这下惹了大祸,公主欲死欲活,大哭大闹,告到皇后面前。这个戏许多剧种都有,历来盛演不衰。其奥妙在于把宫廷内的高深莫测表现得十足的家常。最著名的唱段是皇后《劝婿训女》一段。那唱词一句句,都与乡下邻居一位明理老婶在劝说女婿和教训女儿一样,无官气,无贵族味。令观众句句入耳,字字入心,很亲切。
旅游热在中国兴起也就是近30年的事情,那时,我们外出,总是奔那些闻名天下的景点:北京故宫、八达岭长城、巴黎圣母院、埃及金字塔、悉尼歌剧院……
这很正常,但一点也不家常。
那是25年前,我们剧团到上海演出,时间充裕,我与友人老洪租一辆车一整天,奔跑在最繁华地段和最著名景区。却碰到不少老外,都是老年的白人,他们租住在里弄的居民区,与市民一起生活,一同上街买菜、一起做饭,傍晚在门口喝茶,与邻居聊天。他们来上海是旅行,不是来旅游,他们是对原生态的中国文化感兴趣,对家常的中国感兴趣,想读懂上海,就要体验上海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这才是真实的上海,真实的中国。
真实的生活都很家常,真实的文字也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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