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信函”

潮州日报 2020-03-15 11:03

□林道远

《潮州日报》“百花台”举办“感恩有你”书信大赛,外甥女李冰给父亲的亡灵写了一封信,获得了头奖。这封信在我们的亲人微信群里,引起了对大姐夫李兄“隔空的集体追思”。

微信的铃声又响了。“读了小冰姐的信,我十分感动……”这是广州外甥徐春华发来的。他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我家“竹林居”,因身体欠佳常流鼻血,症状严重时爸爸“浴布”一包,赶忙背到潮州,李兄和大姐立即安排就医,同时买猪肝、炖红参水,给春华补养身子,这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实属不易。而且这些事隔三差五便来一回。春华还曾住在李兄家,从小便受到大姨夫高贵品格的影响。他长大后不忘感恩,每次回潮州总要专程前往汕头看望。李兄逝世时,他赶往汕头守灵,哭红了双眼。可以想见,此时春华读信的情景。

春华,也有两次写过这样的非常“信函”。

弟弟道钿逝世时,春华从广州赶到潮州,为小舅守灵。寒夜中,他利用轮换的间隙,在灵堂给女儿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小舒:你好!

刚才在电话里,你问我老舅哪里不舒服,我只能跟你说,老舅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四岁多了,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住在老舅家,受到他那慈父般的照顾。而老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一个非常聪明调皮的男孩子。他整天调皮捣蛋,老惹麻烦。上了学,有一次还把小青蛙放到女同学的书包,老师总是批评他。

可他又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他可以天天在外埕用毛笔沾水练习写字,把偌大的地面都写满了,从而练就了一手好字。

后来,老舅长大了,参了军。我还记得有一张照片,他穿着军装,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样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帅呆了。老舅还会吹笛子,简直就是酷毙了!

再后来,老舅为了照顾父母,放弃部队提干的机会,退伍回家,在食品公司一干就是一辈子,跟美食也结下了不解之缘。老舅喜欢美食,更喜欢做美食,每次在外面吃到好吃的东西,便会到人家厨房问怎么做,回到家里就自己做。不用说,家里的伙食、家庭聚会都是他掌勺,他做菜又快又好,那可比你妈强多了。看到每个人吃得津津有味、由衷赞叹时,他总是美滋滋的,很满足。

平时老舅对我们这些外甥不怎么说话,但非常疼爱我们。直到我都这么大了,他还会给我买衣服。更不用说家里的、乡下的、亲戚的、朋友的,逢年过节、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舅就像一堵墙,让我们有了依靠;就像擎天柱,为我们撑起一片天。

突然,天塌了。

我站在他的遗体前,回忆他的点点滴滴,泪流满面。看着他酷似外公的样子,安详地躺着,心里想是不是公公想吃他做的菜了,所以他才走得这么匆忙。

几个月前,我回潮州与老舅相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带我去吃潮州最好吃的鱼饺,一起喝茶,一起聊天。可现在他带着婆婆对他的牵挂,带着亲友们的情谊,就这样走了,给我们留下伤悲的思念。

我亲爱的女儿,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老舅吗?你对我说,老舅是个帅哥。当我讲给婆婆听时,她笑得合不上嘴。可是现在,我们不得不瞒着年近百岁的婆婆,生怕她承受不了。

日子总会过去,悲伤也会远离。老舅为亲戚朋友们付出太多,现在是需要我们为他付出的时候了。而将来,亲爱的女儿,你也会像我这般经历无数快乐、烦恼、痛苦与幸福。让我们一起为老舅在天之灵祈祷吧。希望你记住,老舅的名字叫:林道钿。

祝快乐成长!

爸爸:徐春华

2013年3月24日3时于守灵中

灵堂寄出两行泪,天堂收到感恩心。

“竹林居”是春华的“摇篮”。他很小便懂得爱、懂得感恩。一次,我回家时抱着他与邻居聊天。他的头靠在我赤裸的肩膀,当邻居说到母亲每天炖“青蛙糜”为他滋补身体时,我突然感到,我的肩膀落下了泪水。春华读初二时,回过一次“竹林居”,写了一篇作文《难舍难离》,记录了这段“祖孙情”,老师评语:“写得很有感情,真情实感。”春华成家立业后,我们有过一次关于感恩的深谈。有些话我一听便记住了,他说:“做人,要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像树一样,有根才不会倒。”“根,就是我的过去,我的亲情,做人做事不要忘记这个"情根"。”“回报不仅仅是物质的,把亲人的爱转化为走好人生路的动力,才是最好的回报。”

春华没有食言,人走千里“情根”在。我在潮州竹木门陪伴父母亲时,看到从广州来的春华,每次外出聚会都牵着外公的手,中午有床不休息,端坐在两张床之间,看着熟睡的外公、外婆。外公去世后,他来得更勤。外婆去世时,因为要上班,“头七”他没能守到最后一天,临走连夜给外婆的亡灵,写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外婆:

当得知您去世的消息,我因为读了一本有关生死的外国名著,正在思考人是否有灵魂?如果有,灵魂会在哪里?我没有找到答案,因为我的思绪早已回到那魂牵梦系的上东平七十五号。

那是我对潮州记忆最深的地方。

穿过竹木门,似乎远远就看到您在门口张望,您是在等待我归来,还是在目送我的离去。推开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穿过一段灰暗的走廊,迎面就是您和外公住的地方,门前挂着的“光荣之家”牌匾,依旧那么鲜艳,仿佛一切都在昨天。

透着玻璃,我仿佛看到外公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夹着香烟,长长的烟灰,还没掉下来。外公不爱说话,每天除了抽抽烟,听听潮剧,就是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到大门口,看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人去人散。然后回到屋内,深邃的目光像是在回忆他漫长的一生。记得还能与你们同住的时候,清晨,外公在里屋起床后,会轻声地哼唱潮曲,我闭着眼,静静地听他哼啊、唱啊。后来就听不到了,后来就再也听不到了。

外婆,您那爽朗的笑声,也听不到了,也看不到您那挺直的腰板和慈祥的目光。亲戚们都来了,屋里环绕着您常听的佛歌,此刻您正安详地躺在床上。而我却多么想您还能牵着我的手,去大士庵给娘娘上个香,到城北爷那拜一拜。我还多么想牵着您的手,陪您再到处走走、看看。

我穿好麻衣,眼光触及那上东平七十五号的门牌,耳边响起您当年对人说,您两老走后,我不会再来了。我心里想,是啊,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出大门口那一刹那,我分明又看见许多年前的那一天,外公和我并肩坐在大门口,静静地看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人去人散。我轻轻地把头依靠在他的肩膀,闭着眼睛,听不到声音,没有喜悦,没有悲伤,仿佛置身一片宁静的天堂,那一刻,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

亲爱的外婆,我的魂就在上东平七十五号。

春华

(节选自《竹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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