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首潮汕诗歌的诞生
杨炼
□ 庄园
旅居欧洲的华裔诗人杨炼,近些年来一直担任汕头大学文学院讲座教授,他因此每年会有几个月的时间回到中国大陆。日前,杨炼在汕大淑德书院举行了一场名为“诗与人生”的朗诵会,分享他对当下的所思所想。此次诗会现场,杨炼朗诵了两首他在2019年创作的与潮汕相关的诗歌——《名字的诞生(给莫荒)》和《韩退之中元节,或从四面八方坍塌到我们头上的时光》。
汕头的灵感
《名字的诞生(给莫荒)》写于2019年4月3日,诗中的名字“莫荒”,其实是为餐厅老板的新生儿子所起。那天晚上,到汕头大学参加国际诗歌节的诗人们,包括德国的顾彬、英国的友友、美国的明迪、澳门的姚风、袁绍珊、北京的唐晓渡等,在白天参观完汕头老市区后回到学校,意犹未尽的他们一起到东门喝酒聊天。餐厅的莫老板一看来了一群文人,就让他们帮忙为刚出生的儿子起个好名字。这些整天搬弄词语的诗人顿时来了兴致,于是七嘴八舌给了不少建议。杨炼说:“"莫"字后面要跟一个"坏词",才能起到双重否定变成肯定的作用,最后是友友提议的"莫慌"两字给了大家灵感。"荒"与"慌"同音,显然"荒"更合适用于命名,也隐含了潮汕相对于中原腹地更边远的内涵。这就是名字诞生的故事。”这里的友友,是华裔旅欧女作家,也是杨炼的太太。
这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日常情景。诗歌的第一句却是“礐石外满潮的大海够不够荒凉?”这样宏阔的意境。杨炼说,他是来到汕头之后才第一次认得“礐”这个字的,包括读音和词义,这带给他丰富的联想和创作的激情。
那天当我们站成一排海浪
衣襟里鼓动风声不回头也看见
海湾仍带着乡音出走
……
刺眼的虚无中
一片镶嵌进人造黑夜的待售的灯火
每块被炸碎的石头比博物馆近
……
那天一张桌子摆满岁月的供品
供奉吞咽下全部荒凉的不再怕
荒凉的
一个小人儿一个落点
一声热腾腾新发明的哭叫
陪老顾红着眼呷一口白酒
不慌不忙
潮州的诗意
《韩退之中元节,或从四面八方坍塌到我们头上的时光》,这首诗完成于2019年6月20日。韩愈,字退之,一个被贬到潮州的唐朝官员兼文学家被南方神话的存在。该诗总共109行,擅长创作长诗的杨炼用了三个章节来书写三个关键词:“韩退之”、“中元节”、“时光”。这是他与韩愈的对话,也是对流亡及漂泊主题的一种抒发。
杨炼1955年出生于瑞士伯尔尼,6岁时随父母回到北京,上世纪80年代成为朦胧诗的代表人物之一。1988年开始,他出国做访问作家和访问学者;2000年之后,他成为旅美和旅欧的访问教授。拥有英国国籍的他现在定居在德国柏林,是一位全球性的中文诗人。杨炼在当晚的诗会中指出:“流亡”一词出自屈原之诗,而屈原流亡的范畴是楚国。今天看来,屈原仅漂泊在湖北湖南一带。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流亡与国界无关,它其实是一种无所不在的精神境界,是一种不停向自己发问的状态。只要开始提出问题,就会迫使你离开自己原本立足的地方,开始流亡。
该诗第一章节,写韩愈刚到潮州的情景,来到城尾国角这莽荒大地的悲郁。杨炼巧妙地将韩愈的字——“退之”的“退”字与人生的况味进行了比拟,字里行间也对韩愈的名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致以敬意,并作现代性的处理:“这里是潮州 退之退之 还能/退到哪里?你的脚边 大海积雪/这道蓝关是跨不过去的 你的衰朽/祭祀鳄鱼就落进鳄鱼嘴里/路八千像根卷尺 用一颗心的直径/收起长安 秦岭 十二岁女儿垂死的抽咽/退之退之 再退也退不出切齿的一步”。
韩愈生于公元768年,到潮州的时间是公元819年,那时候他51岁;杨炼写作这首诗时则是64岁。两人这时都进入中老年阶段,诗歌中都包含了中国北方人对南方海滨的异域体验,因陌生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心理。“死亡之美无限远心之茫茫/能退到哪里?一条海平线的关隘/垂直升高无缝的绝路恰如绝命/退至此地潮州是终点人生/逼仄如海鸥不得不跳的断崖”。
杨炼此诗的第二章节写对潮州中元节的感悟。中元节别名七月半,又叫“鬼节”,也是追怀先人的一种文化传统节日,与除夕、清明、重阳并称中华民族四个祭祖大节。古城潮州依然保留了昔日传统盛大的仪式感,杨炼在鬼影憧憧的节日气氛中道出酝酿诗情的苦痛,以及苦痛中升华出的不朽——“诗汲着血肉一点点丰满”、“退无可退这尸臭之美”、“黑透的语法拭着拭过的泪”等,其中的“尸臭之美”中的“尸”可以谐音为“诗”,肉体死了臭了,精神却成为了诗成就了美,并以此接通古今的文脉。正如杨炼今年9月份在意大利诗歌获奖中的致辞:“诗人的生命将终结,诗歌的生命却永远继续。”
此诗第三节中“时光”的概念其实是杨炼个人化的时空观,依然与潮州、中元节、韩愈、诗歌的主题相关。大海的无垠隐喻宽泛的时空,鬼魂穿行在牌坊街和开元寺,文学的经典则试图突破时空的限制——“四面八方探出的铁钩子钩住你我/四面八方的死钩住经典的涵义/制作一只内脏那么完美的艺术”。杨炼在潮州与韩愈的魂魄纠缠与交融,“退之我是你的鬼而你早已是/我的/一种无力向前也不能向后的废弃”,在茫茫的时空长河中,不同时代的诗人被钉在文字和词语的排行版上,以文学史家们书写篇幅的短长相角力。
杨炼的这两首潮汕新诗,可以说写的都是诗人面对异域的体验,日常与民俗并置、欢情中有忧郁。前者诙谐,写一群国际诗人在汕头观光并欢聚;后者深沉,是当代诗人在中元节的潮州与古代的韩愈遥相对话。两者都诗情饱满,而杨炼对流亡内涵的延展尤其给我们深刻的启发——流亡,是在精神意义上不停地、主动地自我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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