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还
李智
忙完公务,同行回市里了,我独自留了下来。第二日是周六,可以不急回。说实话,有多少年没在老家呆上一晚了,心里无端涌起一丝惭愧。
恰巧,今夜月明如水。从窗口眺去,新铺桥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出了亲戚家的门,转个弯,便是河唇街。据县志记载,新铺最早开埠于宋。其侧有石窟河蜿蜒而下,历史上“南盐北上、北米南下”,它是重要节点。密集的商贸,成就了数百米的街市,盐米柴布药材水货样样不缺,商贾南来北往,繁华络绎多年。清道光年间,“京华三枝笔”之一的钟孟鸿曾有诗云:“剪烛话蕉窗,一夜凤凰千嶂雨;航深归桂楫,满江蝴蝶万蓬风”。钟孟鸿的故居,就在河的对岸。
河唇街见证了古镇的峥嵘岁月。早些年,它曾如城市般热闹,也曾一度失落迷茫。在外的乡人每每小聚,总不免为它惆怅。忽如一夜东风来,如今,它在乡村振兴大潮里,被方兴未艾的古镇游带入了新境界。修旧如旧的骑楼,沧桑的民居,琳琅满目的土特产,都在千方百计地挽留着外地的背包客。
于我这个“客”而言,最期盼的,却是月夜独行。
白天喧闹的街,此时变得腼腆起来。不张不扬的月华,像一把温柔的梳子,轻轻梳着石板上我的影子。
在街的尽头,一家药铺门半开半闭,透出温和的灯光。我趋步上前,叩了叩门。一个戴眼镜的花白头发探出头。
林叔吗?
呀,老师!久见了!对方热情地迎我进去,煮水沏茶。二十几年前,我在镇小教书,他闺女是我的学生。
哦,不适?他微微一笑,宽厚的手搭在我腕上。
噢——久未返乡,心有戚戚,忧思难眠,开贴宽心方调理调理便可,林叔拍拍我的手,轻笑着说,再来杯清酒乎,平心火。
我大笑。多年前,每每家访至他家,都会来点小酒,谈天说地,常常把家访正事忘了。林叔对家乡也是一腔热血,颇有见地。谈兴浓时,便拿五行相生相克作比方,颇为有趣。
告辞时,他好像想起什么,又笑着告诉我,下个月,新开放的滨水公园有场文艺晚会,他也会去露一手。
还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么?我记得他会手风琴。
他笑而不语。
从老码头拾级而下,便是新建的滨水栈道,几个说着普通话的游客,与我擦肩而过。栈道一路逶迤向南,月华笼罩下的中学清晰可见。教学楼里,还有星星点点,大概学子们仍在苦读。
在清风徐徐的滨水平台,我依栏而立。月光落在水面,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银子。不时,有“哗哗”的水声,轻轻拍打着脚下的堤岸。
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桥头……耳畔飘来熟悉的歌曲,不远的广场上,有一群舞者,她们优美的舞姿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知会否惊醒准备入梦的鱼儿。
百年前,这片地曾是盐仓码头。由此登上运盐火船,可下潮州、出南洋。那时的月,是断肠人走天涯的泪,是苦难的记忆。历史不会重演,眼前的河水,仿佛吟着“逝者如斯夫”,哗哗奔流向远方。
我回首凝望,那泊在星火里的古镇,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皎洁的月儿,不就是她的眼睛么?是她,默默孕育了多少奇志儿女。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修明、抗日名将谢晋元,还有早年牺牲的张宏昌、邓崇卯等先烈。光阴的车轮转到了现代,微生物学家吴清平、血液学家邓家栋、伦理学家李萍等,不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
我想,每个叱咤风云的游子,心里都安放着一颗明月。而此刻,天上的月正露出浅笑,召唤着未归人。
同学林君曾娓娓讲述过他的创业故事。初三毕业后去深圳打工,人生差点被枯燥的流水线扼杀,后来咬牙辞工出去,摆过摊开过车做过餐馆,浴血打拼多年,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公司,成了健康护理行业的新星。
出门永远是客,心也漂泊。转到屋跨(回到家)好踏实。林君感慨坦言,老家像装了动力澎湃的发动机,一切都勃勃生机,连街上行人,都似乎突然鲜活时尚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加入了乡贤回乡创业计划,正策划着智能化老年养生公寓项目。
河风轻柔,如玉手拂面。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春江花月夜》里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还是这轮月,还是这汪水,但岁月已毅然地划过了苦难。月华下,是一片银光闪闪的日子。
我一夜难眠。任月色从窗棂爬进来,漫过来,轻轻把我裹在一席清凉里。
次日早晨,我特地去了趟滨水公园。中心舞台的背景墙上,浮雕着巨大的“客”字。一个小男孩欢畅地放着风筝,花花绿绿的纸蜻蜓摇摆着,越飞越高。帆船雕塑前,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拉二胡,曲子优美动听。
客从何来,又往何去?放下二胡,他和善地笑问。
客不是客,归去来兮。答完,我和他齐声大笑。
每个游子都如一叶风筝,不知不觉就飘飞成了异乡客。即便如此,总有根隐形的线拴在你的心头。在老家人眼里,不管走多远再回来,永远都不是客。
不远处,传来年轻导游的笑声,一辆寻根团的中巴刚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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