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北京姿娘”
□林道远
著名作家卞之琳有这样的诗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老伴第一次回潮州见公婆，许多情景，诠释了这句名言。
老伴是山西人，十七岁考上音乐学院便一直生活在北京，在潮人眼里是个“北京姿娘”。我生于潮州市潮安区金石镇，地道的潮州人。半个世纪之前，因为交通不便，北京与金石，感觉十分遥远；因属省尾国角，较为封闭，风土人情十分独特。在老伴眼里，陌生而新鲜。她一路好奇地看着潮汕，看着金石，看着只属于潮州人的风情……
火车南下、南下！在老伴眼里，高山变平畴，野岭变河流，马羊变鸡鸭，大豆、高粱、棉花、麦浪，变成稻田、菜园、香蕉树、甘蔗林……
一路上，火车，长途汽车，渡船，步行，终于到达金石。父亲在路口接到我们，进了打铁桥，老伴便开始被人“看”了。街坊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父亲乐呵呵地介绍：“儿媳妇，从北京来。”我提着行李走在前头，突然听到有人喊：“行过头啦！”原来是食品铺阿财伯。我这才发现，应该拐进山草场街，我竟然走过了，走惯了大道，这小街实在是小，也许与心情激动有关。
当年的小镇，居民大多是把井水装进家中的大水缸作为饮用水。那挑水的活儿通常落在家中小字辈的肩上。看到小姑子要去挑水，老伴把活儿抢了过来。水井在小街角上，老伴一出现，立即引起围观。正在井边洗衣、挑水的，点头招呼之后，便停下活儿端详她。有的回家通报：“快去看北京姿娘！”老伴看提着长长的绳子，操控另一端的小桶在深深的井里打水，很有趣，小姑子便手把手教她。潮汕姿娘普遍比较矮小，她身高1米68，站在小小的井边，显得更加高挑醒目，围观者啧啧称赞。
往回挑水，若行街上通道几乎绕宅一圈，小姑子常走捷径，从一条仅容身一人多宽的甬道往返。一担水挑上肩，沿着两面墙壁间的夹缝穿行，着实有些难度。起初，老伴肩上一前一后的大水桶摇摇晃晃，时不时跟墙壁亲密接触，到家时水泼洒得只剩大半桶。但随后的第二趟第三趟，她渐渐稔熟，轻盈的身姿在窄窄的甬道进出自如。
挑了水，她又帮洗衣衫。我家门前有一条水利沟，流急水清，是洗衣衫的好地方。沟边的“踏头”在她眼里有些特别，用长石板砌台阶，伸到水里，临水处的水磨石扁平光滑，妇女们在石上自如地洗衣，或手揉，或木棍敲打，捣衣之声盈耳。沟坡上绿草如茵，上面晾晒洗净的衣物床单，阳光下花花绿绿，自成一景。老伴的到来，自然引起围观，有人当即给她让出位置，她学着大家浆洗衣衫……
挑水洗衣，让她找到回家的感觉。这“自家人”便喜欢到厨房帮忙，却又苦于不知如何插手。家里知道北方人习惯吃面食，特意买了面条和麦包。她看麦包裂着嘴笑的样子，称之为“开花馒头”。我忽然想到，提议她露一手山西“花馍”(馒头)的手艺。她和完面后，要了一把剪刀一只干净的塑料梳子，一边捏着面团，一边用剪刀剪形，用梳子压花纹。“花馍”做好、蒸熟那一刻，随着蒸笼盖子揭开，家人“呵”的一声围了上来。本来形状简单的馍馍，她却做出了花样来：一个个馍馍胖嘟嘟的，形似小猪小牛小羊，还有猫咪刺猬和蛇，用黑豆红豆绿豆点睛，活灵活现。接着又做了“果蔬馍”，茄子、枣山、石榴、桃子、莲花，也都惟妙惟肖。精巧有趣的花馍深得家人喜爱，两天舍不得吃。邻居们闻讯都前来观看，看物也看人。
我在北京的老乡蔡如通，老家就在小河对面的“石门蔡”。抽空，我带老伴去看望他的哥哥和嫂子。解放初期，我家的户籍一度就在这个村，一路遇到当年同台演过戏的老熟人，一路遇到惊喜的目光。我们走走停停，到了老蔡家，门前立即围满了人……
每次围观，都七嘴八舌，叽哩咕噜，老伴一句都听不懂。这使她想起单位同事说的话：“潮州话在方言中最难懂，比英语还难学。”果然，她只好傻傻地微笑点头。有时候问我，许多土话我也翻译不出来。几天以后，她听懂、会讲一个字：“食！”
周六，在城里工作的亲人李兄大姐弟弟都回来了，他们的潮州普通话，老伴还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少了语言障碍，轻松了许多。有了李兄这个“茶脚”，晚饭后父亲便在巷头安了小桌，摆上了工夫茶具。茶杯之小，老伴头一回看到。她已开了不少眼界：集市上，购物的人不像北方人挎菜篮、拎菜袋，论斤按捆的买，而是一根草绳拴着鱼或捆着一块肉、几根菜，缘由是一顿吃完不隔夜；餐具也不同，北方用的是海碗、大盘、大碟、汤盆，这里用的是小盘、小碗、小碟、小盅。看到眼前的小茶杯，心想，那得喝多少杯才能解渴。这天晚上，喝茶聊天的人多是城里回来的，有的专为看看“北京姿娘”。席间，老伴接过一杯茶。好家伙，杯子十分烫手，两只手轮换着拿还差点拿不住，别人一两口便把茶喝光，她却抿了好多口，那烫嘴的样子和苦涩的滋味，全写在脸上，围观的人都忍俊不禁……
多次围观，老伴给街坊留下了印象，也知道她是演员。过了一段时间，戏园放映电影《海岛女民兵》，开映不久，便有人来报：“快去看电影，你们家媳妇在演哩！”父亲当即前往。一进戏园，银幕上正出现女民兵队长的形象，父亲高兴地连声道：“是儿媳妇、是儿媳妇！”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我再次探家时，父亲说起这件事，我知道“张冠李戴”了。演民兵队长的是电影演员刘晓庆，我老伴是独唱演员。在北京，都说她俩长得像。
为了不扫父亲的兴，我没有说破。
新闻推荐
本报讯（记者曾晓纯见习记者郭博文）昨天下午，潮安区召开2020年度重点党报党刊征订发行工作会议，动员全区上下进一步统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