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人生活在二楼
潮州市潮安区文祠镇赤水村，有条婆姐岭古道，道上有石阶170多级。石阶用天然大块鹅卵石铺就，表面光滑，不少石上有石刻图案，有人物、虫鱼、花卉，也有简单的几何图形。参观古道的人觉得有些神秘，都会探究这些图案蕴含着什么信息。
我去走过一回，看那些图案刻时很随意，就对友人说无需探究，这本来是铺路工人为了防滑，就在石上凿刻点粗线条。凿着刻着，出于天性，有人一时技痒，就刻成一朵花、一尾鱼，其他人也就跟着展示一下手艺。你看这些图案，都很随意，无规律可寻就明白。
友人点头表示赞同。
我读过黄苗子一篇随笔《精神的美》，他说原始人以猎取食物和传宗接代为人生唯一目的，但也并不那样单纯，旧石器时代，就已有磨圆的石珠串和刻花的兽骨等遗物，说明混沌初开，人类就要求有精神食粮，要求生活的美。
他还说丰子恺先生把物质生活比作第一层楼，精神生活比作第二层楼。住第一层的人，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子孝孙贤也就满足了。有人爬上第二层楼去玩玩，因不满足于肤浅的富贵，把精力投入到政治理想、文学艺术中去，这种人生境界，当然比住第一层楼的人为高。
一次，在潮州市一位朋友的艺术个展上见到一位深圳来的学者，他说一走入潮州，就感到一种浓浓的文化气息。我说，你的感觉与王鲁湘近似，王说潮州文化像盐溶于水，化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我则说是弥漫于空气之中。他点点头，简单说了潮州人的价值观以及行为模式，然后向我举起拇指：潮州人，高！
我是个一直生活、工作在潮州的人，从来未听人说“潮州人，高”，只是满腔同情地说潮州人生活在省尾国角，那口气充满怜悯。我当然不同意，并写过一篇《省尾国角》，说这是潮人祖先为实现他们的人生追求的有意选择，并一直在此安居乐业。
后来，又不止一次听有关领导批评潮人小富则安的心态，认为胸无大志，喝工夫茶浪费时间，全不知时间就是金钱。
我又撰文说小富则安是潮人崇奉的人生信条，知足常乐。
当然，我明白有关部门追求GDP的良苦用心。潮州的经济在全省排在很后，他们心急啊！不过，一般市民却并不心急，认为40年来潮州经济也发展得不错，尤其人民生活改善了很多很多。没想到，这位来自经济最发达城市的深圳学者，他的观感与一般人不同，认为潮州人高。
过后我回味，觉得他说的高，是丰子恺先生说的人生境界，指潮州人生活在第二层楼。
潮州人聪明、勤劳、精致，懂得享受生活。如果你认为工夫茶影响了潮人的进取心，那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潮州人。
写到这里想起一件小事。我退休前是个剧团编剧，一次，与潮剧院的名编剧李志浦、连裕斌在喝工夫茶聊天，刚好文化局吴局长陪一位省里文化部门领导来检查工作。可能过后那位领导对我们不写剧本而冲工夫茶有微词，吴局长就对他说：他们这是在工作。
我觉得，吴局长知人，也懂工夫茶。我们在茶座上闲谈时说世象、讲民俗，哪一项与创作剧本无关？
改革开放以来，潮人已解决温饱问题，不少人进小富行列了。家有余资，干什么去？
记得约20年前，一位原陈桥乡的青年，在我居住小区门口开文具店，我进去买了一本书，他认出我来了，坚持要把书赠给我，热情地邀喝工夫茶。聊天中，他介绍他夫人及两个儿子让我认识。原来，他们母子三人就是在电视台表演过《沙家浜》《智斗》一场的业余潮剧爱好者，母亲演阿庆嫂，十几岁儿子分别饰胡传魁和刁德一，在潮州为人熟知。他不单喜欢潮剧，也喜欢看美国NBA，喜欢意大利足球。他说高中毕业就下海，干过多种行业。当初，能月入一二万元时，觉得很有成就感，不久就有了洋楼、汽车。再后来，月入更多了，但干得很辛苦，而且觉得生活很乏味。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与他一样的还有三几位同学，都觉得生活苍白，想到要多学点文化，问我要学什么。我听后很高兴，也没什么好点子，只告诉他多多读书，你自然明白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现在的潮州城内，投资在儿女读书学知识上是人人不嫌手软的。周末，多少年轻母亲陪孩子去上各种兴趣班，美术、书法、音乐、体育，热闹非常。
不时在网上看到各种学术讲座开讲，迟点报名就争不到座位。我特别赞赏近几年来在古城区开客栈的年轻人，把客栈搞得那么典雅，那么有文化气氛。明知成不了富豪，却全情投入，乐此不疲。那位深圳学者是否从小客栈获得“潮州人，高”的印象呢？不得而知，但布满大街小巷的小客栈，撒向空气中是一种潮文化的气息却是不争的事实。
老同志吴南生生前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感叹：潮州小小地方，出了那么多东西，瓷艺、木雕、潮绣、麦稿、泥塑……每一件都在世界能打响，真是奇迹，要好好总结。
深圳那位友人说“潮州人，高！”我想，他所指应是丰子恺先生的比喻，因为潮人生活在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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