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善性恶一念间 原创现代潮剧《韩江纸影人》许玉来形象的剖析

创作于2009年的原创现代潮剧《韩江纸影人》在十年之后终于丑媳妇见公婆了，2019年9月7日在潮州接受观众检验。

剧本几经修改，原来许玉来的老婆阿巧删了，原来没有死去的她也被以死处理，原来是女性的小赛宝变成了男性的卢梓韩，而男性的小玉来转换成女性的许湘兰，原来是小赛宝和小玉来的一双儿女子韩、子湘也随之消失，换之是卢梓韩和许湘兰因为父母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至四十仍不结婚。有删去则有补充，那就是增加许玉来灵魂外化的木偶——净和丑；再有是增加四担和软糯嫂两人的戏份。人物可增删、性别可互换、人际关系可改变，但故事的总体脉络不变，主要人物特别是一号人物许玉来的精神脉络更是不管风吹雨打，一直傲然耸立。

人性的恶与善，历来是一个让人议论不休的命题，有人说人性本善，有人说人性本恶。在传统戏曲中，观众只要通过人物的脸谱就能一眼识别人物是善是恶，可谓把善恶做到极致。善与恶真是水火不相容？完全是两个对立的概念？于是我试图通过许玉来这一人物形象来探讨这个问题。

许玉来是新中国成立前夕潮州纸影界的泰斗级人物，确立他这一位置是他曾在十八班戏相斗而一枝独秀鹤立鸡群。可就这样一位泰斗级人物在一次斗戏中意外地惨败给了曾经是他手下败将——老赛宝班的卢赛宝。但凡潮州人都知道“无脸当死父”、“无脸输过死”，由此谚语显而易见地表明了“脸面”对于人的重要性。当然，许玉来也不例外，更何况他原来就是一个有头有脸响当当的明星级人物。对于惨败，他的脸真的不知道往哪儿搁，他恨出奇招的卢赛宝，让他输给他的妻子、一介女流的陈碧凤，他真恨地面不生裂缝，可以立即钻进去。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他的生命突然有了转机。恰好国军四处抓壮丁，于是他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中做手脚，一举两得。不但导致他的死敌卢赛宝被抓而家破人亡，而且从此以后在纸影界也就再没有劲敌，可以一手遮天。许玉来此举，可谓奸恶至极。他的恶因为妒恨而生，他的奸恶生生地将卢赛宝一家拆散，也痛煞了卢赛宝即将分娩的妻子陈碧凤。

如果按照传统的方法处理许玉来这一人物的话，那么他就是人见人恨的奸贼了，一辈子也休想翻身得解放了。然而，当戏曲进入当代，进入现代化，我们是否得对传统的人物处理方法重新考量呢？特别是现代戏，它与观众之间几乎是零距离，如果让观众去接受一个当代的人物，而他的思想他的灵魂还生活在古代，他们能接受吗？我想，观众可能难以接受的。因为现代戏讲的是当代故事，观众进剧场的目的是相当的明确的，他们是想看戏里边的人物如何处理他们身边的事，看戏里边的人物与之灵魂或者相通或者撞击而产生的快感。所以，如果将许玉来处理成一恶到底的话，不但不能使现代观众接受，而且也违背了人物行为逻辑，忽略了人性的复杂性。所以，为了使许玉来这一人物现象更现代化，更人性化，必须对他有一个新的考量，新的定位。

在传统的戏曲舞台上我们经常能够听到这样一句台词，“善恶只在一念间。”仔细品味这句台词，我慢慢地发现善与恶之间的某种关系，它们之间并不是水火不相容，而是有着一种互为转变的关系。两者就像天平，哪头重了便倾向哪头。而对天平哪一头的轻重起关键作用的是人的念头。当人的念头倾向于善时，那么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善；当人的念头倾向于恶时，那么所表现出来的便是恶。而人的念头也决定了人性的复杂性。

在品味这句台词的同时，对许玉来，忽然之间我有所领悟：正当抓壮丁的事慢慢地远离许玉来而去，正当他沉浸在一片得意洋洋之中时，意外的事发生了。在避过风头之后的他在郊外雨亭意外地发现了卢赛宝的老婆、产子的陈碧凤，这一下可把许玉来置于两难的境地。论理，她是死敌的老婆，更甚者，她是直接致他大败而归、脸面扫地的罪魁祸首，他当然是不救她的，甚至还可以把罪恶进行到底，来一个下井投石，直接置陈碧凤母子于死地，以免惹来日后之忧；可是论情，面对着悲痛欲绝的陈碧凤和刚刚产下的婴儿，如果不施援救，那么她们母子二条生命恐怕难以存活下去。再者，许玉来退一步想，如果抓去的是他，那么现在悲痛欲绝的就不是陈碧凤，而是他刚刚分娩而一病怏怏的老婆阿巧还有刚出世的女儿湘兰。面对着陈碧凤和带血啼哭的婴儿，许玉来愧疚之情油然而生，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许玉来现了善念，救下陈碧凤母子。

这是许玉来的雏形，看上去似乎在情理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在他身上，因为惨败在卢赛宝手下，因为面子，因为报仇，也就产生他人性之恶的一面。因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曾受优良的传统戏曲熏陶的艺人，在唱戏的过程中也领悟了戏里人生和现实人生，领悟了将心比心，因此人性之善良唤醒了他的良知，使他由害人的狂魔回变了人。于是他深藏了奸恶之心，淋漓尽致地发扬他良善之举。

这是我对笔下人物的自我圆说，而紧接着，许玉来因为不可告人的恶和公诸于众的善，从此使自己陷入难以自拔的泥潭。一方面，卢赛宝一去悠悠，难卜归期，许玉来是既盼他回来又怕他回来。另一方面，许玉来善待陈碧凤及其子梓韩，帮助她们度过人生一道又一道难关，引起的是社会对他和他们的种种非议，最重要的是妻女对他的不理解，尤其是他为保护陈碧凤的人仔（木偶）而顶替被抓囚禁，成了他人生永远难以挽回的痛点——妻子为此而气死，女儿与他决了绝。可以说，许玉来用穷尽一生的善举去救赎无有来日的过错，换来的是家破人亡，身心疲累。等到几十年后，卢赛宝活着回来，尽管许玉来盼着他回来，可他当真回来了，他依然害怕，不敢面对。

因为“善恶只在一念间”而产生许玉来这一人物形象的雏形，有了雏形之后才有许玉来穷其一生的人性救赎故事，这是我对现当代潮剧创作的一个探讨，因为我相信这样的人物才更加可信，才更加接近现代观众的心灵，才有他的生命力。

许镇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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