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还是旅游

如果没有在严子陵钓台和龙门古镇遇到那队舟山大妈，我大概不会在意于出门远行是旅行还是旅游，不会去思考两者的异同。

歌德是大哲学家，大诗人。我在中学时就知道他的大名，知道他有巨著诗剧《浮士德》，畅销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以及《歌德谈话录》。高中时期是我拼命阅读的时期，但对于《浮士德》，翻了几页，觉得没兴趣。《少年维特的烦恼》倒是买了一本，但读后没留下什么印象，也许其所写生活离我们太远吧，这书现在仍插在书架边上不显眼的角落。参加工作之后，我买了一本《歌德谈话录》，不时翻翻，其思想深邃，见解独到，我倒是十分佩服。因为在文化部门工作，平素也得写点东西，很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格言，尤其是行万里路方面，总在争取机会。记得读高中时就喜欢《旅行家》杂志，也知道徐霞客很了不起。所以，记住了歌德的一句名言：“人出门旅行并不是为了到达某地，而是为了旅游。”

读到这句话的当时，中国国内还几乎见不到旅游这个词，并且直到改革开放的初期，这一行业的经营单位都称“旅行社”。照歌德所言，旅行与旅游是有区别的，甚至是很不同的。但我仍然不太在意，停留在“不求甚解”的状态。反正就是出门行行看看，参观、欣赏、思考。行就是游，游也得行啊。

那次，是国庆节过后，女儿有几天补假，就陪我去富春江行行看看。我是个文化人，心中一直惦念着江上的严子陵钓台以及江畔那位画了《富春山居图》的元代大画家黄公望隐居处。

早先，对严子陵钓台的历史、方位、环境是读了不少，到达之后，其峭峻英姿让我欣喜，临江是后人开辟的一条窄窄石栈道，原本应该只有临水的乱石。我看得细，尤其到了范仲淹在宋代修建的严先生祠堂，走了进去。祠内未有游客，宁静中有一种气息，隐居者那超乎常人的娴静气息。我认真阅读范仲淹的《严先生祠堂记》，那是后人将其与他的《岳阳楼记》相提并论的千古雄文，尤其最后那十六个字：“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以前在书本上读了，已赞赏不已。此刻在祠堂中，门口就是富春山水，现场感特别强烈，真个有点迷醉了。此文勒石保留着，字迹模糊，我正用手机拍照，忽然门口一阵吵杂之声涌了进来。三几十位穿着大花大草、大红大绿的时髦服装的大妈们，立即把我们两人拥逼在一旁，有人看了看碑石，只一眼，就呼啸着离开。堂外天井还有《富春山居图》的石刻，我也无心看了。女儿示意我暂且回避，等大妈们走后才再回来。

我们沿江边那石道，走到最末端一个小亭子里坐下，此亭临江近水，江水清碧，对岸的山，是富春江最美的一段叫七里泷。正准备好好欣赏，以备与黄公望的画作对应看看。那群大妈的笑声和谈话已经飞进亭子，立即，花花绿绿的队伍涌进夹小的凉亭。她们在我们身旁坐下，大叫山水真美，风真爽。立即又摸出甜食，打开水瓶，互相递送着。对我们，送来的都是很友善的目光，似要打招呼，可能我无表情回应，她们只点点头，又顾着吃东西和夸风景了。此刻，这群已是60岁左右的大妈们，都高兴得忘了年龄，或者说真的回到与他们穿戴的衣服相匹配的年龄阶：30岁出头。

我与女儿立即回到严先生祠，继续看我自以为是的对历史人物的思考。

隔日，我们离开桐庐前往富阳，因为是自驾游，时间充足，半途见到“孙权故里”的交通指示牌，就弯了进去。当然，文化人的积习让我脑子里就出现三国时期的一些故事，明知这个所谓故里，东吴大帝并没在此住过，传说是他妹妹驻扎这里，现在演兵场仍在。还是看看吧，发一阵千古幽思也值。

走进龙门巨大石牌坊，迎面照壁有“孙权故里”的大字。后面的村子很破旧，住户不多。在开放供游客参观的祖祠、书斋中行行看看，想找点历史印记，但都是墙上文字，并无实物。转出一小巷，一户人家门口摆着卖甜食的小摊。几位大妈正围着，看摊主在平底锅上煎甜饼，样子很像潮州的酵粿，一种陌生的香味弥漫在四周。我也凑上去，却发现这几位大妈竟是昨天在严子陵钓台的亭子坐在一起过的大妈。她们有的买了甜食，正边吃边与摊主闲聊，从中我知道她们来自舟山群岛。此刻正全情投入要了解这甜食的制作过程。还不忘打手机把最要好的同伴呼来。她们根本不管孙权或他妹妹，也不问这村子的建筑是宋元还是明清，兴趣全落在那甜食上，一脸的兴奋，一脸的满足。

我忽然发现我与她们的差距来。我是在旅行，她们是在旅游。辞书上说：旅行是在观察，旅游是在游玩；旅行要涉及到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地理等领域，旅游则是一种娱乐活动。这就是歌德的那句格言之所指了。

我羡慕舟山大妈们的心无负担那快乐的旅程。而我一直在寻求的景点历史，在景点处是绝不可能见到的，都是从书本上来的，那又何必去作无效的寻求？倒不如像舟山大妈们一样享受当下！

我们原来已预订了明天去黄公望隐居处的门票。入住富阳酒店之后，我让女儿把预约取消，明天就随意漫行，沿富春江岸走走,见到什么看什么。

次日一早，我们先走了一通郁达夫公园，再到鹳山景区，无预定目标，走到哪算哪，山路旁差点让一巨石碰了额，抬头一看，有几个行书石刻：严子陵钓台！

低头向旁边的江中望去，有石矶临水而立，两位老兄各占一角，在闲悠悠垂钓。

何处是真钓鱼台？

我是来旅行，还是来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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