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改旧时波
年轻时,十五六岁吧,总梦想远方。读唐诗,喜欢“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还有“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不是远方,就是高处,显得豪情满满。
对于那些抒发故乡情的诗篇,一点感觉也没有。因为自己一直没有离开故乡,故乡的一切是那么平淡无奇,见不到什么诗意。对于王维的那首《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觉得有点好笑,我的故乡在乡下,靠山,村前屋后,山坡河沿,梅兰菊竹,随意生长。你身在他乡逢故人,不问别的,只关心寒梅开花了否,也太小家子气了。倒不如多来点“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后来离开故乡,外出读书。虽然离故乡只有30华里,但对故乡就开始有感觉了,有一些怀念了。比如与自己的生活有关的那些唐诗,开始喜欢。孟郊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也许是第一首引起我共鸣的有关故乡故人的唐诗。因为我外出读书时,大概只有一个比较像样、潮语说“可以见人”的外衣。回老家去,住了一宿,隔日早上准备回校,就见母亲把昨夜为我洗了还晾未干的那件外衣在灶洞口借火烤干,好多次都是这样的镜头,于是觉得孟郊写出了游子的共同情感。
随着岁月的流逝,离开故乡的日子越来越长,我对她的思念,也在逐日加深。每次回乡看望老双亲,我一定在村间小道上来回走走,到村前河边静坐,到山坡上去闻闻草香,对家门口路边两株黄皮的突然消失产生无限惆怅,也为兴字沟那小石桥仍在而庆幸。这一切,让我忍不住持笔写下自己的感受,于是有了《走在故乡小路上》《村前河·故乡的河》《村边的小石桥》《踏头交响曲》等短文,寄托我的乡愁。
对于一直生活在故乡的伙伴来说,他们没有感觉,他们希望故乡有变化,变化了的村貌对他们来说,仍然是故乡的印记。而对游子来说,最怕故乡的变化,一个村貌全新的家乡,那是多么令游子失望啊!
我的母亲,80岁以前一直生活在老家,我们兄妹又都分别定居在广州、汕头、潮州。80岁那年,把她接出来,分别在三市住住一段。老家已没有最亲的人了。开始,她总是找个借口要回去,我们也满足她的要求。真的“不见常思念,相见也无事”。回老家看老屋,住上一两宿,她就心满意足了。她90岁以后,我们就找各种理由安慰她,没让她回去,大约是97岁那年又回去一次,跟村里几位同龄人相聚。此后,她知道没机会了,就设法与邻居打电话。一次,我去汕头看望她,其间,我给老邻居阿花打电话,母亲说她要跟阿花谈几句。谈什么?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村里那丛刺桐还在吗?
那株刺桐树,可能是创村时就种下了的,高出屋顶三倍,比村前的老榕还高。出外归来,很远就望到这丛刺桐。母亲问刺桐还在吗,我心中一怔:“这不就是王维问寒梅么?!”
那一刻,我从嘲笑王维变成了自嘲!
我对宋之问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感同身受。
如今,我是个离开故乡近70年的老人了,我对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二题》的体会,可以说得其真髓了。那是在其第二题的最后一句获得的。
以前,读其一题:“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几乎读了一些唐诗的人都知道也欣赏这首诗,但许多人都忽略了或甚至不知其第二题。
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在广州工作的女儿驾车带我们二老要往番禺的海鸥岛去闲散。车子驶近海岛,右侧出现一片开阔的水面,近岸的水草是我熟悉的,像葱管从水里伸向天空,这草我小时候称为咸草。春风吹过水面,风不大,三级吧,是陶渊明回家时那种“风飘飘而吹衣”的风,水面碎浪欢跃着,闪着白光。风是这么宜人,景是如此悦目。啊啊,这是我童年家乡的似字窟啊!我叫停车,在岸边坐下来。
似字窟,我故乡田野中一个大池塘,可以说是一个湖。春天,我会去那里钓鱼,风从东方来,吹过枫江,吹过湖面,湖水泱泱,岸草苍苍,与眼前的湖水一个样,那气息也一个样。我不期在这里回到童年,感动得落泪了。这一刻,我真正读懂了贺知章:“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我是被这最后一句击倒了。
故乡一定会变化,儿时的景物一定会消亡,但如果有一片湖水在,你就可以在那里寻到乡愁,因为春风不老,年年如是;因为湖水不变,永远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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