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浮朥饼
▲▲黄剑丰
每当中秋佳节渐到，广州的月饼市场就旺起来，公交车厢、电视、报纸、网络，铺天盖地都是月饼的广告。在我的故乡潮汕，每到此时，正是浮朥饼的时候。老一辈的潮汕人都是将月饼叫做朥饼。浮，是潮汕口语，用油炸的意思，比如炸豆干，潮汕话叫做浮豆干。朥，是猪油。朥饼分为饼皮和饼馅两部分，饼皮是用猪油、面粉、糖混合和成，馅是用绿豆沙、白糖、猪油拌成。
记忆里，每到中秋来临之前的半个月，妈妈会将家里的炊具拿到村前的榕江干渠去洗刷。那时的榕江水清可鉴人，倒映着蓝天白云，江边石埠头，一群洗着炊具的潮汕妇女叽叽喳喳地聊着各自的家务事，那是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一幕。洗完炊具，妈妈将脱去皮壳的绿豆（或者红豆、芋头）蒸煮熟透，拌上白糖和猪油，然后捣烂成泥，这些豆泥就是朥饼的馅。准备好馅之后，又开始和面，和好的面用一个酒瓶辗成薄面坯，专门用来做朥饼皮。饼皮包住绿豆馅，团成圆球状，压扁成饼，然后下热油锅油炸。（浮朥饼所用的油一定要用猪油，否则炸不出朥饼的香气。）及到饼皮略变赤色再捞出，此时朥饼就“浮”好了。“浮”好的朥饼大小比小碗口略小。
朥饼浮好之后，用来供拜神明与祭奠祖先，要先匀出一部分，等到八月中秋晚上用来拜月娘。拜完月娘，这个中秋节才算过完。此时，我们也才可以敞开肚皮大吃朥饼。饼皮经过油炸之后略脆，饼馅甜爽，甜而不腻，再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工夫茶，好吃极了！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就要走亲戚了，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姑姑姑丈，阿姨姨丈，自是必不可少，要经常来往的。走亲戚最好的手信就是朥饼。中秋佳节，家家户户都有浮朥饼，于是象征性地收了四个朥饼，合着“成双成对”或者“四四（世世）好”的含义，然后，来而不往非礼也，再回给你四个朥饼，让你尝试不同的朥饼手艺。一来二去，走完亲戚，朥饼数量依然，然而亲戚感情会更加亲密了。
在我走出潮汕地区之前，浮朥饼、拜月娘、走亲戚的习俗一直在潮汕地区轮回，这个习俗包含了潮汕人的生活习惯、民间信仰以及宗族亲情的维系，是潮汕人节俗生活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世世代代流传。
妈妈说，潮汕人不管遭遇到什么生活的困苦，祖先传下来的传统一般不会改变。在妈妈还未出阁的时候，有一年中秋，潮汕地区发大水，大水淹没了田地，淹没了庄稼，接着大水又把房子淹了大半，即使是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中秋依然还是要浮朥饼。为了浮朥饼，当时外公外婆跟舅舅们干脆把油锅搬到屋顶。那一年的中秋，妈妈跟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他们在屋顶上浮朥饼过中秋。
我出生之后逐渐长大，妈妈带着微笑给我讲这个故事，语气之中不悲也不喜，相反，在那物质缺乏的年代，妈妈却为当时能够吃上朥饼而感恩。我一直也在感悟妈妈经历的这件小事，我想，生活之中，一切的悲与喜都会过去，经过时间的洗礼，最后终将剩下美好的回忆，我们应该敞开宽阔的胸怀，接纳生活给予的一切，不管成功，抑或失败。
来到广州之后，发现广州人中秋节不用浮朥饼，都是直接到商店购买月饼，这固然省了很多事，但是也少了很多有趣的过程。每年的中秋，我都会打电话跟家乡的亲友通电话，得知潮汕地区现在也已经很少有人做朥饼了，人们为了方便省事，都是直接到商场购买外面来的月饼，年轻一代也逐渐用月饼来称呼朥饼，朥饼一词渐渐式微，能够说出朥饼这个词的，基本都是八十年代以前出生的。而让人揪心的是，随着环境的日渐污染，江边埠头已经没有人去洗东西了，想想逢年过节，原本一片热闹的埠头现在变得一片死寂，不由一声长叹。
今年中秋前夕，朋友从潮汕来广州，给我带来潮州意溪的朥饼。这真的让我欣喜，想不到在现在这个现代化快速发展的时代，还有人愿意去尊古法制来做这种传统工艺的朥饼。
造物有情。从面粉到馅料再到朥饼成形的出炉，每一道工序都离不开人工的揉、搓、拌、捏、辗、压，人工赋予了食材一定的温度与力度，是以做出来的朥饼松脆而甜润，极具尘世的温情。用小刀将朥饼剖成小块，饼皮瓣瓣如莲花裂开，放入口中，饼皮与饼馅入口即化，吞咽下去，喉底剩下一片清甜。此刻，来一杯香浓的凤凰单枞，顿觉齿颊留香，真乃人生快事！
年年中秋，岁岁朥饼。每到中秋，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家家户户浮朥饼的热闹场景，仿佛闻到一阵阵的油香味，那是最有人间烟火气息的一幕，而这一幕在现代化的进展中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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