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萧散性情中人黄际遇

汕头日报 2019-08-25 01:03

黄际遇先生汇通中外、文理兼擅长之博学鸿才,当时人皆知之。在山东大学时,曾兼任理学院和文学院两院院长;在广州中山大学时,曾任数学天文系系主任,又在中文系讲《历代骈文》,还是著名书法家、象棋名宿(有专著《畴盦坐隐》50卷)、击剑高手(在日本留学时参加比赛曾获奖)。他还是个酒中仙、美食家。作为一位博学鸿儒,他活得有志节、有情趣,真真正正的性情中人!中山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黄天骥谓:“如果说,在广州解放后,中山大学的传奇人物是陈寅恪教授;那么,在解放前,中大的传奇人物就是黄际遇教授。”(《南方周末》2019年4月18日)我则谓:“如果说,在20至21世纪之交,饶宗颐教授是潮人大儒的一座高峰;那么,在其前面的20世纪上半段,黄际遇教授就是潮人大儒的另一座高峰。”

黄先生的学问,汪洋恣肆而又精深莫测,我谈不了。倒是性情中人黄先生的潇洒侧影,在《黄际遇先生纪念文集》和《黄际遇文集》中可以“读”出来。

黄际遇先生极其喜欢诗词骈文,他创作的骈体文典雅而恣肆,为时人所重。他又喜欢教学骈体文,把自己阅读、创作骈体文的体会和经验分享给青年人。他在中山大学数学天文系当主任,又跑到中文系去教《历代骈文》,原因很简单,就是太喜欢骈文,觉得很“好玩”而已。他与朋友说“(数天系)系主任可以不当,骈文却不可以不教。”当时的中文系主任龙榆生教授慨叹:“数学系夺去文学系名教授一人!”

黄先生课讲得好,学生都喜欢听。他的门生马庆柱回忆说:“先生容貌魁伟,博综中外……讲学时娓娓不倦,四座风生……兴之所至,引吭高歌,声激越如洪钟,虽燕赵之士无以过之。”另一位听过他讲骈体文的学生何其逊回忆说:黄先生摇头晃脑地吟诵汪中的《吊黄祖文》,“而且还伴随着那抑扬顿挫、悠扬悦耳的潮州口音,以手击几,以脚打板,连两眼也眯缝起来,脑袋也在不断地画着圆圈。”何其逊先生的回忆形象生动、很有画面感。而对我这个小老乡徒孙来说,还有亲切的听感和乐感。我完全相信黄先生基本上是用潮州话文读音(孔子正)吟诵古典诗词和骈文的。他在日本留学时,与“黄季刚等友善,过从甚密,为学问之探讨。春秋暇日,更与季刚从余杭章太炎游,遍窥各家门径”。(马庆柱《先师黄任初先生冥寿记》)他师从章太炎学习音韵学,并曾与黄季刚探讨文字、音韵之学与经学的社会作用谁大。他居然把《广韵》与潮州话的读音逐一做了比较审读,著有《潮州八声误读表说》,发表于暨南大学《文史丛刊》1934年第1期。就是在今天看起来,仍然是非常专业、规范的论文。黄先生在文前之凡例有云:“发音以际遇家塾传授之音为断。”由此可知他诵读古文诗词,是以私塾先生的读书音文读的。虽然在大学上课,恐怕也如是。

黄先生不但喜欢骈体文,也喜欢对联,为正事正儿八经做的对联不少,但偶尔也幽默一下,做些令人解颐、甚至喷饭的“谐对”。其曾与友人“搞笑”,作《厕屋联语》云:“入来双脚重;出去一身轻。”日记中也不难发现些“工于写实”的谐戏搞笑之作。所以,梁实秋说他“略有酒意之后,豪气大发,谈笑风生。他知道的笑话最多,荤素全有,在座的人无不绝倒,甚至于喷饭。”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出黄先生摇头晃脑,用一口带着潮州口音的官话吟诵骈文而陶醉其中的样子,也想象得出他酒后微醺讲着半荤半素故事、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时的得意劲儿。

黄先生天性好酒,在青岛山东大学任理学院院长时就有“酒中八仙”之一的雅号,经常与闻一多(时任山东大学文学院院长,卸任后由黄际遇先生兼任)、杨振声、梁实秋等同好畅饮,吟诗作词唱曲,“三十斤的花雕一坛,共同一夕罄尽”。梁实秋先生《酒中八仙》云:“任初每日必饮,宴会时拇战兴致最豪,嗓音尖锐而常出怪声,狂态可掬。”黄际遇先生为其同宗兄弟作《黄松石传》,状其“好酒,好客,好义,尤好石。有客必酒,无客亦酒。无客,则路人皆可客;无酒,则室中长物皆酒券……”我想,松石先生这种好酒的狂狷之态,黄先生必定也八九不离十。他曾经集《世说新语》句而成一联语云:“无事痛饮酒;不才熟读骚。”后又进一步修改为“但使常得痛饮酒,不必须才熟读骚”。日记中也常有“午饮微醺”“酒阑人散月明中”之类的词语。大概,读书、饮酒,或者饮酒、读书,就是他日常生活的必须。正像他的《集古妙对》所云:“未知明年在何处,何可一日无此君!”同事朋友们知其有此雅兴,一有佳酿,也必携以相赠,同饮酬唱。其《谢张幼山赉酒启》典雅脱俗,淋漓尽致;击节读之,有东坡居士“千里快哉风”之感:

踯躅青齐,当垆谁侣?徘徊廛井,买醉乏资……忽荷隆施,沾及口腹。行此直道,沁我心脾。仰子倾囊之高,免其罄瓶之耻。方将沉醉浓馥,熏沐芬芳。既乘兴以屐游,复咏归而墨舞。栖迟之下,不负名山;酩酊之中,犹知铭刻。

我读后冥思,张幼山也实在太值了,一瓶景芝酒能换来黄先生这篇“启”,其名字将与它一起流传千古。

黄先生还是个美食家,考究饮食,在青岛时还专门“从潮州带来厨役一名专理他的膳食”。梁实秋跟着吃了潮州美食,赞不绝口:“一道一道的海味都鲜美异常,其中有一碗白水汆虾,十来只明虾去头去壳留尾巴,滚水中一烫,经适当的火候上锅,肉是白的尾是红的。蘸酱油食之,脆嫩无比。”

潮州美食的标配是工夫茶,黄先生当然少不了。黄际遇先生与青岛的潮州商帮关系密切,经常带着梁实秋等酒中八仙“到其熟悉的潮州帮的贸易商号,排闼而入,直驱后厅……有佼童兮,伺候茶水,小壶小盏,真正的工夫茶。”“我们享用的起码是"大红袍""水仙"之类。”(《记黄际遇先生》)

梁实秋先生的文笔优美而传神,我最欣赏的是“排闼而入,直驱后厅”八字,把一个风神萧散的性情中人黄际遇“阿舍”描写得就似“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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