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红”里一滴血
□林道远
我家老厝“竹林居”,珍藏着许多故事。故事里有历史风雨、春秋灯火、家业兴衰、亲朋挚爱。有一个故事,带着火,带着血,却鲜为人知,像谜一样,深深埋藏着。直到二十多年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谜底才终于揭开。
那天,日已西斜,我刚放学回家。正在做作业,忽听门楼外人声嘈杂,我住右侧小屋,出来一看,几个陌生人走了进来。为首是一位高个子,看上去四十岁出头,衣着比普通人整洁,最为显著的特点是戴着墨镜,有几分的威严。其他人看模样是当地干部。听不清他们对戴墨镜的人怎么称呼,总之是“首长”的意思。首长一进门便停下步来,看了角上的水井一眼,走过去往井里探了一下头,然后举目四望,喃喃自语,最后目光停留在大厝的屋顶上……
那时刚解放两三年,新政权正在完善中,乡镇政权以区划分,区域常有变动,县里领导来过,但人们能够认识的,最高也就是区长。听说戴墨镜首长是省里来的,父亲和邻居们都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搬来凳子,没有人坐下,首长一直在井边站着。
“乙舜呢,乙舜同志在家吗?”他开口了。
这一找、一问,话匣子终于打开,那个带火带血的故事,便从历史风云中浮现……
20世纪20年代中期,为了推翻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如火如荼。彭湃已在海陆丰建立红色政权,对潮汕地区产生极大影响。祖父的水产生意,有时候做到汕头。汕头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我党领导下的地下斗争前沿。在那里,有文化的祖父接受了革命思想,参加了地下组织。潮汕是国民党“老区”,反动势力比较强大。为了扑灭革命火种,我党领导的农、工、商、学、妇等各界群众团体,一度遭到摧残。革命进入了艰苦阶段。
潮安县的革命火种没有完全被扑灭,金石镇乡村的地下组织还在,祖父与革命党人一道仍在坚持斗争。与我家只一溪之隔的“石门蔡”(村),有一个重要的地下组织,我家“竹林居”是个秘密联络点,一些领导人常到这里活动。大厅两廊是屯放大米和豆饼的仓库,堆放一袋袋大米和一块块豆饼时,机灵的祖父在里面留出了空间。领导人可以在空间里开会、躲藏。祖父是当地商人,又被反动势力视为绅士,凭着这个特殊身份,他目标不大,而又消息灵通,办事方便,为革命做了不少工作。
1927年初秋,黑夜里一声枪响,“八一南昌起义”,战旗飞扬。9月23日,周恩来、朱德、贺龙、叶挺、刘伯承等领导的起义部队南下广东,攻占了潮汕。当天便广为张贴《国民革命军二方面军总指挥贺龙告示》,同时发布了《革命委员会布告》。一时间宣传员四处活动,大街小巷遍贴“打倒蒋介石”、“拥护共产党军”、“工农阶级武装起来”的标语。起义军把枪支发给当地农民武装,在潮汕建立了革命政权,时达一周,史称“七日红”。
在这个历史时刻,桑浦山不平静,金石镇不平静。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投身“七日红”,加入农会,参加农民自卫军。为了帮助红色政权做更多更重要工作,祖父依然隐瞒身份,悄无声息地为革命出力。就在起义军撤走、“七日红”进入生死关头,这时候的“竹林居”,主体工程正好完成,祖父一家已经住了进来。这天晚上,八位领导人潜入我家开会,其中就有戴墨镜这位首长,父亲在门外望风,注意镇上动静。当时,国民党军和反动民团反攻倒算,放火烧村,凡组织过农会的乡村无一幸免。有邻居白天站在大屋顶上观望,看到被烧的村庄越来越近。
镇上响起枪声,有情况了。父亲立即返回屋里,关上大门。领导人的会还在进行,祖父示意停下。撤离已经来不及了,必须躲藏起来。此时与以往不同,敌人就是不放火烧,也会遍处搜查,躲进仓库已不安全。就在紧急之中,祖父忽然想到,下大雨时房顶上有大水泻下,两个屋顶的会合处有一条又宽又长的流水沟。祖父当即搬来梯子,把八个人带上房顶,顺着流水沟躺下,正好,十分隐蔽。
祖父刚从屋顶下来,就听大门被猛力敲响。来了一群带枪的人,是专门对付红色政权的人马。他们到处搜查,连周边环境也不放过,手电筒直往屋顶和树上照。祖父应对自如,没有露出半点破绽,躲过了一劫。八位领导人安全撤离,潜入桑浦山……
金石重新回到黑暗的日子。突然有一天,军警破门而入,抓走了祖父,罪名“通匪”,投进监狱。后来用重金赎出,免遭一死。出狱以后,一位旧友设家宴为祖父“押(压)惊”。一两天后祖父身感不适,没有出现一般食物中毒的上吐下泻,突然像哑巴一样说不出话来,不断地手指着天,像是在喊:“天知道呀!”很快便铁青着脸、七窍流血断气。留下一个谜!
直止金石解放,这个谜才告破。从逮捕的警察头子和一个劣绅的供词中,牵出一桩旧案:当年为祖父“押惊”的那个旧友,正是导致祖父被捕的告密者。这个劣绅,混迹“七日红”,了解祖父的情况,为得赏金向当局告密。但他没有想到祖父能够获释,生怕告密的事败露,赶忙以“押惊”为名宴请,酒中暗下慢性毒药。在公审这个劣绅的时候,祖母上台控诉,父亲也冲上去打了劣绅一拳。会后劣绅被枪毙,大快人心。
来访的戴墨镜首长走了以后,便有了一些“据说”:据说在哪儿的烈士纪念碑上,添上了祖父的名字;据说我和姐姐都很早入团,当了学生会干部,得到了助学金,都与“祖父是革命烈士”有关;据说当地政府还年轻,忽略办理“革命烈士证”这项工作,作为农民的父亲,也不懂得争取这份荣誉。这些只是“据说”。
我只相信:“七日红”有祖父一滴血!
(节选自《竹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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