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一壸仙”
好几年前逛马路时,一辆公交车从身边驶过,车后壁喷涂的大广告上,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一壸仙”,下边还有商品的外包装和几行小字,由于车速颇快,没看清,当时心里直犯疑:这是推销什么产品呀,起了这么个怪名字?不久,又路过一家诊所,门口挂了一副木雕对联,联语是由某位“名家”撰书的,工拙且不计,下联却有“悬壸济世”一语。于是,我恍然大悟了:先前的车身广告与眼前的联语,都是将“壶”误写成“壸”字!看来,当今凡与文本沾边的人士皆无可奈何地“认同”的“无错不成书”这句话,其中的那个“书”字除出版物之外,也应包括“书法作品”在内。
“壶”与“壸”字,差别就在字的中间有无一横划,这是针对楷书而言。若是追溯到篆书、甲骨文的形体,那可就差老鼻子了。且因其象形的程度更高,字义也更易领会(见附图)。
壶hú,主义项有:一、容器。古代主要用于盛酒浆和粮食,后亦用于盛其他物品。如油壶、茶壶、喷壶、冰壶、鼻烟壶等等。二、古代滴水、滴沙计时之工具,称“漏壶”。三、通“瓠”,瓠瓜,也叫葫芦。《诗经·豳风·七月》:“七月食瓜,八月断壶。”毛传:“壶,瓠也。”(潮音读〈富5,煲〉)瓠瓜多作长条大圆腹状,成熟后掏出瓤,可作容器。《庄子·逍遥游》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重)不能自举也。”上古时代,人们受此启发,因而制成瓠状容器。甲骨文中的“壶”字,其形象就像一个相对规整又加上纹饰的瓠瓜。
壸kǔn(潮音〈捆〉),本义为宫中道路,后也作内宫之代称。从小篆字形看,其涵义一目了然。故《尔雅·释宫》谓:“宫中壸(巷阁间道)谓之壸。”乃知“一壸仙”者,系酒名“一壶仙”之笔误;“悬壸”则为“悬壶”之误。
悬壶,是个熟典。据《后汉书·方术传·费长房》所载:
费长房者,汝南人也,曾为市掾(按,管市场之小吏)。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市肆入口处),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唯长房于楼上睹之,异焉。因往再拜奉酒脯。翁知长房之意其神也,谓之曰:“子明日可更来。”长房旦日复诣翁,翁乃与俱入壶中。唯见玉堂严丽,旨酒甘肴盈衍其中,共饮毕而出。(按,此段记述,后成“壶中天”之典故)……长房遂欲求道……遂能医疗众病,鞭苔百鬼。
此后,遂以“悬壶”指代行医卖药。如孙中山先生《革命原起》曰:“及余卒业之后,悬壶于澳门、羊城两地以问世,而实则为革命运动之开始也。”把“悬壶”写成“悬壸”,虽然只是一笔之差,实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试想一下,“悬壸”意为“把宫中道路悬挂起来”,凡人如诊所医师等,又哪来如此“法力”?
在古代国君的丧礼中,又有“悬壶代哭”的特殊规定。《礼记·丧大记》谓:“君丧,虞人(古代管山林水泽的官)出木角(柴火和角制的水瓢),狄人(掌音乐之下级官吏)出壶(漏壶),雍人(掌宰杀、烹饪之官)出鼎(冬天化冰温水以供漏壶所用),司马县(同“悬”)之(虞人、狄人、雍人都归司马管辖,故最后悬挂漏壶的事要由司马亲自主持),乃官代哭。”如何“代哭”?汉·郑玄的注语说:“代,更也。未殡,哭不绝声,为其罢倦,既小敛,可以为漏刻分时而更哭也。”原来,“代”是指更换一种哭的形式:在收敛国君入棺的过程中,百官要“哭不绝声”,但哭久了人会疲倦,所以在入殓后,可以用漏壶计时,按规定的时辰分多次哭。连哭都有各种各样的规定,古代丧礼之严格、繁琐程度,于此可见一斑。难怪潮州至今尚有这样的民谚:“多(读〈截7〉)过死人事”(繁琐的事比丧事还多)。
壸kǔn,本义是宫廷中的道路。在男尊女卑的中国古代社会中,妇女一般须深居简出。宫廷中等级森严,从皇后到妃嫔宫女,只能居住于幽深的“内宫”。这种风气又普及到民间,故“壸”字也泛指妇女居住的内室。《诗·大雅·既辞》就有这样的句子:“其类维何,室家之壸。”朱熹注曰:“壸,宫中之巷也。言深远而严肃也。”再引申而成为与妇女言行举止相关的“专用字眼”。如:
壸政:内宫事务;家政。《文选·颜延之〈宋……元皇后哀策文〉》:“壸政穆宣,房尔韶理。”吕延济注:“谓宫中之政明也。《仪礼》有房中乐,后夫人讽诵以事君子。穆,和;宣,明也。”
壸则:妇女行为的准则、榜样。唐·陈子昂《清河张氏墓志铭》:“承礼制于公庭,习威仪于壸则。”
壸彝:妇女的楷模、仪范。唐·韩愈《扶风郡夫人墓志铭》:“夫先其归,其室有丘。公葬有铭,壸彝是收。”
壸范:妇女的仪范、典式。宋·陆游《贺皇帝表》:“优以圣人有作,追参尧、舜、禹之盛时,壸范增光,上配姜、任、姒之至德。”
……
即以潮州而言,“壸”字也会在不同的时代、场合出现。比方说,某位年长的女士作古了,亲友送的挽轴上,会在蓝布、黑布上写上白色大字:“壸范足矜”(意为:逝者的仪范,值得女界敬重、效法)或“壸德长存”等褒扬语,倘若你读成“壸范”、“壶德”,岂不令人掩口窃笑?从前的潮州府城及属区,牌坊林立。光绪《海阳县志·坊表》就有如下记载:“"德昭壸范"坊,在城宰辅巷尾,为柯元德妻卓氏立。”“"壸德垂芳"坊,在归仁都(今登塘)崎头埠,为苏允眉妻杨氏建。”可惜二座石坊已荡然无存。
潮州手拉壶是荣登“非遗”名录的地方特种工艺品,遗憾的是,精致的包装盒面上,不时可见到街头吓煞人的“名家”墨宝,大书“潮州手拉壶”。(潮人竟有用手拉动宫中道路的本事,允称今古奇观!)面对这种“自毁名牌”的现象,作为热爱乡邦文化的潮人,难道你能无动于衷,能不为语言文字的失范而感到痛心疾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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